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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一月二十三日海明威病癒回到山區,他的同伴那裡去。這時他們住在克拉特南部。這個季節平原上的動物已經稀少,於是他們轉而獵捕犀牛、黑貂之類的動物。菲力普請來一位本地的野獸追捕手。這人的外表很特殊,給人一種勇猛之感,海明威叫他作德洛比。他總是手執長矛,頭戴圓筒形無邊氈邊帽,一邊肩上斜捆著一條長白布。歐內斯特稱讚他是「良好的射手,出色的追蹤者」。他的臉頰上刻有部族的印記,胸前和肚皮上也有類似的印記。這些印記既是一種裝飾也象徵著強悍勇猛和機智。

  這個地方同先前他們住過的斯倫格第相比,情況好多了,一月份的最後一個星期裡,海明威顯得格外的高興。他後來寫道:

  這種打獵方式是我真正喜歡的。我們走路,不坐車。

  這裡是山地,不是平原……一邊往前走,一邊打獵。誰也不知道會碰到什麼野獸,我們自由自在,獵到什麼就吃什麼。對德洛比這種人,喜歡看他走路的樣子。他走起路來,步伐松慢,每挪動一步,腳略略往上一揚。總之,我喜歡他走路的那種模樣。我喜歡我的膠鞋踩在草叢上那種鬆軟的感覺,喜歡把獵槍背在身上那種沉甸甸的感覺,喜歡陽光曬在身上熱烘烘地使你汗流浹背,喜歡看到草葉上的露珠在陽光下氣化昇華……我雖然病了好些日子,身體虛弱,但每次都有新的事物出現,有陌生的東西可看,我感到無比歡樂。

  對海明威來說,看德洛比走路,聽菲力普談話都一樣能引起極大的興趣。晚上是他們一天的愉快生活不可缺少的部分。一到晚上,他們洗完澡,輕鬆愉快,穿著舒適的晚服或睡衣,防蚊的靴子,拿著輕便椅圍坐在營火旁,一邊喝威士忌摻蘇打,一邊回味當天動人的打獵場面或傾聽菲力普緬懷往事。在菲力普講述的名人軼事中,使他最難以忘卻的是菲力普過去的氣魄和膽略。歐內斯特最喜歡談論關於人的勇敢和懦怯問題。他認為勇氣是人的尊嚴和自豪。「懦夫說,勇氣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誰獲得了勇氣」。一個人如果沒有尊嚴,他將處處陷入窘境。從處身的體驗中,歐內斯特深知「究竟怎樣叫做懦夫,怎樣不叫做懦夫」。臨危不懼的人就不是懦夫。「我深深懂得,面對危難,你不要退卻,闖過去。即使你死了,你也沒有白送命,因為你已經做了你應做的事和你一生中樂於追求的事。」菲力普也認為一個人從懦怯到勇敢是要經歷一個微妙的過程的。歐內斯特向菲力普提出許多問題。的確,這個問題很重要。菲力普在下面所提供的一個事實也是值得重視的。他說,一九二六年在基裡曼查羅山的基布山巔一個火山的邊緣,一位叫魯齊的登山者發現了一些枯乾了的和凍僵了的豹子的屍體。歐內斯特說,儘管沒有人能知道那些豹子到底在那裡幹什麼,但事實上,它們是在追捕山羊時經過那裡的。

  晚間圍著篝火閒談,時間並不長,因為歐內斯特想早點歇息以便第二天天一亮就起床同德洛比和馬可拉出去打獵。在這個綠色的山區,早晨呼吸著新鮮的空氣,下午清風徐來,遠眺碧波蕩漾的曼耶拉湖和裡弗特山谷的美景真令人心曠神怡。一天下午,他們無意中來到一處當風的坡地,歐內斯特拿起望遠鏡,象他在懷俄明獵捕麋那樣四處仔細觀察,終於他第一次看到了犀牛。這龐然大物在陽光照耀下身呈暗紅色,高視闊步向樹林邊緣的一處草地走去。接著又來了三頭,其中兩頭邊走邊打架嬉鬧,在他的鏡頭裡它們簡直象甲蟲一樣大小。第二天,歐內斯特為了向多魯比顯示自己的槍法,他打死了一隻大山羊。多魯比笑著說:「打死了?」海明威回答說「死了」。但當他們走近時,那山羊的心臟仍在劇烈地跳動,肚皮一鼓一鼓的。海明威拿出一支小刀割斷山羊的動脈讓血流光而迅速死去。隨後,他又想在多魯比面前露一手。他一下把山羊的胸口劈開,取出肝臟和腎臟。多魯比接過刀子,也想顯示一下自己的本領。他動作靈巧,一下就把羊肚割下來,接著裡朝外地一翻,變成一個袋子,裡面可以裝上細小精美的東西。歐內斯特後來說,這玩意真不錯,以後到懷俄明去,我也要照這樣做給約翰斯苔布看。那時,約翰就會「笑得合不攏嘴巴」,還會說:「嘿,歐內斯特真了不起!」

  歐內斯特的好勝心曾使斯特拉特和馬克萊西感到畏怯而放棄同往非洲打獵的念頭。到非洲後的打獵過程中,他的這種好勝心也經常表露出來。但當他看到查理斯湯普森得到的獵物比他多得多,而且質量又好時——這和一九三二年他們同在懷俄明打獵的情況相反,他那小孩子般的妒忌心便勃然而起。一天他隔著三百碼遠的距離,十分出色地打死了一頭犀牛。他喜氣洋洋地把獵物背回營地。結果發現湯普森打到的一頭犀牛比他的大得多。它那最小的頭角比他的那頭最大的頭角還大還長。又僅如此,湯普森獵取到的山羊、野牛、獅子、豹子等也比海明威的好。海明威憋了一肚子氣。第二天他在離目標四百碼的地方打死了一頭野牛。這樣才算挽回一點面子。

  歐內斯特向來不喜歡在平原地帶打獵。因此,當他們離開山林地帶下到枯乾的沙土飛揚的裡弗特山谷時,心裡便產生了抵觸情緒。他的心始終在高原,高原狩獵會給他帶來快樂。至於在平原上打長頸鹿,把皮毛送給朋友,打直角大羚羊,把它那美麗的黑角作為珍品展出,這些他都認為不夠勁。他這種悶悶不樂的心情一直延續到二月初旬,當時他們正在巴巴第附近紮營。他寫道:「我不喜歡這個地方,不喜歡把營紮在這裡,不喜歡這裡的嚮導。」他們的帳篷搭在林木間一處平地的大樹底下,周圍有長著濃密灌木叢的小山。采采蠅象瘟神一般到處飛舞,白天天氣熱得令人透不過氣來。歐內斯特生平最害怕蛇,厭惡蛇,尤其是在黑夜裡。但他們紮營的這個地方,采采蠅比蛇還更討厭。白天裡他手執多葉的樹枝,不停地趕走這些憎惡的東西。

  後來,菲力普建議他們把營地遷到二百公里外的一個新的地區去,海明威這才松了一口氣。他們從巴巴第拔營起程,再次沿著通往開羅的公路向南進發,沿途時有小村落出現。到了康達埃朗齊市鎮的十字路口,他們朝左轉再朝東邊的公路到亨德尼去。不久,他們來到一個叫基巴耶的小村落,本弗裡給他們講起自己過去的一個經歷。他說,有一次他坐在一個草堆上等著捕殺野牛,突然一隻跟蹤他的獅子出現在他的面前,他差點成了獅子的犧牲品。這故事證實,在基巴耶和基贊古六十五公里的山地之間有很多野牛,它們經常成群結隊到鹽漬地去舐鹽。或到空曠地上吃草,它們頭上長著長長的向後盤曲的角,看起來真有點威武神氣。有時它們就站在路邊,獵手可以輕易地捕殺。

  他們在基贊古紮營。營地是在兩座長著茂密林木的山間谷地。帳篷搭好後,本弗裡就把當地的幾個嚮導喚到一邊。其中兩人是從住在附近的村落裡找來的,沒有正式證明;另外兩人持有用打字機打的證書。一個叫阿布杜拉,個子矮小,鼻樑又大又扁。歐內斯特一見就要倒胃,他給這個人另取一個名字——大衛格裡克。但是那天晚上格裡克摸黑帶他走了五公里十分準確地到了一處鹽漬地,這使歐內斯特大為驚奇。從地面上留下的足跡說明不久前野牛曾到那裡舐食。歐內斯特返回營地時興奮極了。據嚮導說,只要你站在那裡,就可以打。海明威誇口說:「明天我到鹽漬地去打它兩隻回來。天呀!明天就有好戲看了!」

  可是,第一個打到公野牛的是查理斯湯普森。一天上午歐內斯特和格裡克在一個碗形山谷的半山腰上看見兩頭母野牛和一隻小牛犢正在悠閒自得地吃草。不一會,聽到一聲槍響,接著看到一個獵人大踏步走下山谷,嚇得一些小野物四處逃竄。等他們回到營地時才發現查理斯當天上午打了一頭野牛。這牛樣子很奇特,頭上長著向外斜的角。現在打獵的季節即將過去。再過一個星期左右,雨季就會來臨。那時,將刮起二月的季風,普降大雨,道路將被水淹沒,平原窪地將變成澤國。打獵活動就不得不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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