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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第五章 成為作家

  1.一百天

  哈德莉在一張紙上寫了一個誓言並簽上自己的名字。誓言說,從她寫宣誓那天起一百天之內,歐內斯特和波林不能有任何接觸往來,也不能繼續相愛。否則,她就向歐內斯特提出離婚。她聲稱,要是他們兩人不願意看到事態的進一步惡化,唯一的辦法是斷絕關係。波林訂了九月二十四日從布倫灣開往英國索斯安普敦和紐約潘朗的郵船票。九月二十五日她從英國拍回一封電報:「一切都好,我親愛的。」當船剛剛離開英吉利海峽,她便迫不及待地寫信給歐內斯特,說分開三個月對她來說完全忍受得了。三個月後他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波林在瓦爾道夫阿斯托裡亞小住,等待傷風感冒好了之後恢復健康。多斯帕索斯和墨菲夫婦也在紐約。吉拉爾德在離開巴黎前,悄悄地到銀行給歐內斯特進了四百美元的帳,相當於一千三百法郎。七月份的時候,他還令人肉麻地吹捧過海明威的美滿婚姻,現在他已察覺到歐內斯特和哈德莉即將體面地分手了。他所擔心的是,由於懊悔與自責,歐內斯特的創作將受到極大的影響。他認為如果海明威放棄了發揮他的天才,不繼續寫作,那將鑄成大錯。海明威自己也有這種看法,只是不敢明說。他永遠不會寬恕吉拉爾德上次給他的那封奉承信。

  波林的伯父古斯普菲弗給波林買了去阿堪瑟斯的火車票。古斯先生個子高瘦,家財萬貫。在哈德納特香水公司的股份中,他占絕對優勢。波林睡在火車的臥鋪上思考著如何把她同歐內斯特的關係巧妙地告訴她的父母親。她父親是彼格特克斯頓吉恩公司的董事長兼經理。該公司主要為克萊縣農民加工棉花。他也是一個荒地的開拓者,在城市的東西兩方買了幾千畝低窪地。她家的那幢寬大、牆壁刷得雪白的房子座落在櫻桃街附近的一個小山崗上。波林的母親是個虔誠的基督教信徒。她生性溫順、賢慧、純樸、高尚。一天的生活就是打打橋牌,午飯後睡睡覺,定時去教堂做禱告,參加當地的慈善事業,做點好事。波林到家後,過了四天才把那件事告訴她母親。她母親聽了先是感到震驚,接著表示非常同情那位男人的妻子。她流著眼淚問波林,「那她受得了嗎?」波林向她解釋說,那是雙方出於自願的。她母親聽了思想才慢慢有所轉變。波林深知,到了適當的時候,她的父母親會同意她這件事的。

  「啊,你太可愛了,」波林在寫給歐內斯特的信中這樣說,「你美貌,瀟灑,無與倫比。」可是,歐內斯特自認為自己決不是個盡善盡美的人物。當他告訴費茲吉拉德他已與哈德莉分居時,表現出十分痛苦的樣子。他說,本來他們的生活充滿著歡樂與希望,這下子什麼都完了。哈德莉是無可指摘的。一切過錯都應由他自己負責。在奧地利過第二個聖誕節的時候,波林到他那裡參加滑雪,從那時起,他的個人生活就起了變化,晚上常常鬧失眠,半夜三更起來點燈照路,外出熟悉地形。瞭解周圍環境。儘管他精神上十分苦惱,他仍然堅持不懈地寫作。這時,佐納森開普公司已出版了《我們的時代》這本書的英文版,並詢問斯克裡布納雜誌儘早把《太陽也升起來了》的清樣寄給他們。埃德華·奧布裡恩準備把已經譯成法文和德文的《不可戰勝的人》這個故事收入即將出版的《一九二六年最佳短篇小說集》裡。斯克裡布納雜誌用了二百美元買了《殘害者》這篇小說。這是美國雜誌正式購買歐內斯特第一篇短篇小說。

  曾經在巴黎和紐約生活過的波林發覺彼格特這個城鎮幽靜舒適,富有鄉村情趣。這個地方的居民大約只有兩千人。她一天到晚無事可做。有時騎著男式自行車,行駛在僻靜小路上,飲用大量牛奶增強體質,彌補她過去一段時間裡鬧戀愛時失去的體重。有時,她大量看書、有時做點衣服或打橋牌等,她著意讓前額的劉海型頭髮長得長長的,好往兩邊梳。偶爾跟她父母親去看場電影,或參加跳方形舞和由兩小隊十七歲的青年人組成的一種遊戲。她幾乎每天給歐內斯特寫措詞誘人的信。她在信中給歐內斯特開玩笑說,「只花兩分錢,信紙一張,信封一個,我就來到你身邊」。但她朝思暮想的是早日回到他的身邊。她自認她的照片富有魅力,妖冶的容貌定能深深打動男人的心。她每天都要做晚禱告,祈求上帝早日賜福,從歐內斯特那裡得到好的信息。她心裡默默地念,「聖人約瑟①呀,請求您賜給我一個善良英俊的基督徒丈夫吧!」她一天天在計算著日子,盼望這種分開居住農村的生活早早結束,返回巴黎同他共享歡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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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猶太人十二列祖之一。

  十月裡,有一天她突然得了精神憂鬱症。她寫信給歐內斯特說,她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原因引起的。可能是上帝的懲罰。她突然認識到,他們把哈德莉排除在他們的生活之外,不給她任何希望,實在太殘忍了。她感到十分內疚,於是寫了一封短信給哈德莉,主動提出延長隔離的時間,甚至保證,如有必要她可以不和歐內斯特通訊。

  歐內斯特常常到馬克萊西斯在杜巴克街的住家去玩。有一次,他和阿奇一起到紮拉格紮去觀看秋末的鬥牛表演。歐內斯特設法勸說阿奇同他騎自行車旅行,不要談一般的文化體育,極力主張他去閱讀關於騎自行車運動的雜誌《貝達爾》。於是他們一同騎自行車到查特雷斯去,歐內斯特一個勁地踩,跑到前面很遠的地方停下來休息,眺望著遠處藍天之下農民正在地裡耕田種地。阿奇吃力地踩,好容易才趕上他。歐內斯特每次護送阿奇參加獎金拳擊賽或自行車比賽時,都表現出十分好鬥。如果有人稍為推撞她一下,他總要站起來狠狠地打擊對方。那些人個子矮,只有五尺來高。歐內斯特站在他們中間簡直是鶴立雞群。有些朋友把在波隆格波依斯大街上一套公寓樓借給馬克萊西斯。阿奇很不喜歡這套房間,但又不敢明說。只有那個常客「爸爸」(他是這樣叫歐內斯特的)才敢罵它一通。在一次晚會上,歐內斯特堅持要大聲誦讀他喜愛的朵拉西巴克的詩句。唐和比特雷斯史梯華那天晚上也在場。唐認為該詩內容不好,直言不諱。於是導致了他同歐內斯特友誼的結束。

  歐內斯特表面上舉動橫蠻,這大概是內心懊悔的表現。波林在信中談到自己憂鬱的心情,不免勾引起歐內斯特內心的苦楚。他寫了一封長長的覆信,直率地訴說他的苦衷。他把這封信說成是一封充滿著庸俗,可怕的自我憐憫,沉湎於無限悲傷的卑劣的信。波林的憂鬱症使他感到自己瀕臨毀滅的邊緣。時間過得那麼緩慢,那麼令人害怕和恐懼,他幾乎要發瘋,要狂呼起來。夜晚在惡夢裡他仿佛聽到波林對他說,她受不了。她的神經已失常,他們倆都已徹底毀滅了。

  歐內斯特在信中告訴波林說,他甚至認真考慮過自殺。一九二五年秋天,他在神志十分清醒,並非有意嚇唬人的情況下作出決定。如果他的戀愛事件在聖誕節前解決不了,他便自殺。這樣免得哈德莉辦理離婚手續。同時為波林洗清一生中的罪過。後來他自己又把自殺的時間延期了,他決定等波林回巴黎後再說。可是事件又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並非聖人,無法預測。因此,他認為與其等到萬事皆空才去死,倒不如現在死,來得有意義。死後他甘心情願進入地獄。但是他忍受不了現在這個活的地獄折磨著他。如果波林能早點回來,毫無疑問他便可獲救。那時他們兩人共同起來反抗這個不合理的世界。每天早晚他都要花很長的時間為她做禱告。他真切地愛她,希望波林寬恕他給她寫了那麼一封卑劣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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