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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2.米蘭

  歐內斯特又到了米蘭。這是六星期前出發去執行任務的地方。可是這次卻是躺在擔架上回來的。醫院的意大利護理人員立即將他抬進電梯,到了最高層,房裡只有四個病人,卻有十八個護士。其中一個圍著這位新來的年輕傷員團團轉,忙個不停。這位護士名叫埃爾賽·麥克杜娜,她個子矮墩墩的,頗有做母親的風度,說話時,聲音裡隱約有顫音。歐內斯特被人從擔架裡抬到床上時,麥克杜娜面露笑容,一面用手輕輕地拍著他,一面笑哈哈地對他說,他是個「被打壞了的玩具娃娃,如今千里迢迢從派維來到米蘭,為的是把弄壞的部分重新粘合起來。」

  歐內斯特住的醫院真夠現代化的了。大樓是用沙石、泥灰、混凝土建成的,但有古代建築的雄偉氣魄。離拉斯卡拉廣場鬧市區只有兩個街區。歐內斯特的房間光線幽暗,涼爽。房裡有個窗子,從裡面往外望,可以看到高大樹木的樹梢和旁邊建築物關閉起來的百葉窗。準備給他動手術的是個好醫生,他個子瘦小,黑皮膚,蓄著鬍子,名字叫森瑪雷利隊長。他拆開歐內斯特腳上的繃帶,十分細緻地檢查傷口。傷口沒有感染,正在癒合。賽奧多聞訊急忙從斯奇奧來看他。別人告訴他(不切合實際的)歐內斯特正在恢復健康,一兩周內便可以痊癒出院。賽奧多即刻高高興興地給歐內斯特的父母親寫信,告訴他們事件發生的經過和歐內斯特的英雄事蹟。歐內斯特在該信末尾親手加上幾筆:「我一切都很好,謹向雙親致以問候。我不象賽奧多所說的那樣的了不起。請別惦念我,爸爸!衷心愛你的兒子歐內斯特。」

  歐內斯特十九歲生日那天,認真正式地寫了一封家信,再次要家裡人不要掛念他的傷。在護士麥克杜娜的陪伴下,他坐上救護車到米蘇裡柯第醫院給受傷的腿拍攝愛克斯光片。醫生在他左腳上找到了一塊子彈碎片,在右膝蓋後方也找到一小塊。膝部那塊彈片是橫穿進去的,但沒有打穿膝蓋骨。外科醫生計劃七月底把兩塊小彈片都取出來。歐內斯特很喜歡這個醫院。他不僅得到了最好的醫藥治療,還獲得意大利的最高榮譽獎——戰鬥英雄銀質獎章。

  麥克杜娜和其他的女護士住在歐內斯特的樓下。他很快便同她們混熟了,經常同麥克杜娜開玩笑,爭吵取樂。她叫他做「破爛娃娃」,他給她取的綽號是「西班牙的麥克」。護士長叫卡薩玲,她曾擔任紐約貝利烏醫院女總監。護士班裡還有三名年紀更輕,一九一七年畢業于貝利烏醫學院的護士——露絲·布洛克,西施卡維和阿格妞斯馮。露絲舉止輕浮,歐內斯特不大喜歡她。他喜歡西施卡維,也敬慕麥克杜娜。但阿格妞絲卻使他一見鍾情。

  阿格妞絲身材修長,頭髮烏黑,生長在華盛頓哥倫比亞特區。一九一〇年父親死後,她到華盛頓公共圖書館當助理館員。不久,到貝利烏醫學院學習護理學,一心盼望能被派去國外工作。一九一八年一月,她申請加入紅十字會救護隊。同年六月乘船去歐洲,執行她第一項海外工作任務。她為人善良、慷慨大方、聰明伶俐、誠懇待人、工作有幹勁。她喜歡上夜班,自願為別的護士代班。八月一日晚她值夜班(她是夜班負責人)的時候,從外面送來一位叫亨利維拉的年青人,患急性黃疸病和瘧疾。此人曾在巴沙諾替第一小分隊開汽車。由於長途乘坐火車,和疾病的折磨,到了這個醫院,感到簡直是身處「天堂」。有一位天使一般的護士接待照顧他。她安排他洗熱水澡,擦蓖麻油,喝雞尾酒和滲有牛奶雞蛋的酒。這年青病人躺在舒適的配有潔白的床單和枕頭的床上,立即進入數月來從未有過的甜蜜夢鄉。阿格妞絲具有驚人的吸引力。她超凡脫俗,性格明朗歡快,思路敏捷,富有同情心,有時也有點近乎惡作劇的幽默感——作為一名護士真是再理想不過了。

  所有年青病人都有同感,歐內斯特也不例外。他們都希望早日治癒,好同阿格妞絲定約會出去玩。但這不是輕易就能辦到,因為根據意大利的社會風俗習慣,在醫院裡工作的未婚女護士不能外出與男人約會,而紅十字會救護隊的制度正好和這相吻合。再說阿格妞絲生來就不是個違犯制度的人。不過有一次例外。那是在八月十日那一天,她應一位男人的邀請到外面吃飯。此人名叫恩瑞科塞雷納,北意大利人,頭髮赤黃,是個隊長,十分熱情,一隻眼睛上還貼著一塊紗布。他一有空便喜歡到醫院裡來,同歐內斯特已交上朋友,他常常叫歐內斯特為「小寶貝』。真沒想到,後來在「永別了,武器」一書中他竟成了作者筆下的典型救護醫療隊隊長,外科醫生黑納爾迪。塞雷納在某個飯店先定了一個房間,準備請阿格妞絲到那裡吃飯。房裡除了飯桌外還有一架鋼琴,一個高級雅致的臥榻。阿格妞絲到達後,一邊心神不定地同塞雷納談話,一邊用眼角瞟了一下臥榻,心裡越覺緊張。過了一會她藉口要回醫院去值晚班。這樣才算平安無事地離開了。

  薩瑪雷利醫生給歐內斯特動了第二次手術,並成功地把腿部和腳部裡的殘留彈片取了出來。手術是在早晨做的。做手術前護士麥克杜娜陪歐內斯特到手術室去,他告訴醫生說,如果他萬一死了,請麥克杜娜小姐代他領撫恤金和人壽保險費,收藏「那雙沾滿血跡的軍靴」。麥克杜娜後來寫道:「天啊,那天早晨聽了他的話,我的眼淚禁不住奪眶而出。可到了第二天上午,我恨不得一步就跨進辦公室,趕快給他父親打電報,告訴他病人平安無事。」

  除了麥克杜娜和阿格妞絲兩人外,還有很多人都關心歐內斯特的病情。因為他是在意大利第一個受傷的美國人,所以芝加哥各家報紙都在顯要位置刊登了有關他作戰受傷的消息。他對於讚揚和喝采感到很高興。他在寫給他父母親的信中說:「我想,要是當初我呆在家裡,你們也許不會讚揚我。而且如果我在戰場上犧牲了,你們又親自看到訃告,那就更光榮了。」接著他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他如何搶救那個意大利士兵的經過。「扒在我身上的那個意大利士兵的傷口流血不止。血滲透了我的衣衫,褲子上好象塗上了一層軟糊糊的紅葡萄醬。……我用意大利語對抬著我的人說,我要看看我的腳,儘管我害怕看。……他們脫掉了我的長褲,我看到自己那雙寶貝的腳還在,可上面沾滿了東西,弄得一榻糊塗。人們很難想像我自己雙膝被子彈打穿,右腳也嚴重受傷,身上還要背一個傷員,如何能走完一百五十碼的距離。可是,薩瑪雷利醫生的手術做得很好。他在我的膝部和腳板上一共縫了二十八針,並用石膏把我受傷的腿敷紮起來不讓移動。現在除了偶爾有陣痛外,其它時間裡還感到不怎麼痛苦。」歐內斯特想讓國內的朋友都能知道關於他受傷,他的表現以及他的軍銜等情況。有人瞞著歐內斯特給他父親寫信說:「我是歐內斯特海明威。我的軍銜現在是少尉。不過,我希望不久會提升為中尉。」

  歐內斯特對於戰友們的熱情關懷和讚揚感到非常高興感激,也為自己能經受得起嚴重的考驗和接受長時間治療而逐漸恢復健康而自豪。八月裡,天氣特別熱,他每天坐在病床上,就象國王接見臣民一樣接見絡繹不絕的來訪者。紅十字會救護醫療隊隊長去探望他,坐在他的床頭,靜聽著歐內斯特的述說:「探望人中有:米蘭市代表米達迪維拉,救護大隊檢查官鮑勃貝慈,流動小賣部檢查官熱姆甘波。」接著薩雷納隊長帶著禮品也來探望他。對他情同手足。八月份畢爾霍恩有三個星期,一直和歐內斯特呆在一起,因為他得了腸胃病住院。這種病是外國人在意大利最容易得的一種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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