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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我們大家輪流同他交談,」亨利維拉說:「並安慰他不要為病情擔憂。」有個時候,同他談話的人不注意,說到可能要斷肢,歐內斯特聽了堅決要醫生動手術,把彈片,一片一片地從他的腿裡取出來,即便時間要長些,痛苦會更大些,他都不怕。他甚至打算在彈片移動到表皮時,自己動手把它取出來。做法是先喝幾口他藏在枕頭下面的一瓶法國白蘭地,然後麻著膽子用鉛筆刀切開腿上的表皮,再用刀尖把子彈碎片一一挑出。對於他,人們總的印象是脾氣還不錯,儘管有時顯得固執,甚至當他對某個制度感到厭煩或某件事幹得不好時,他有點不顧一切。當護士朗格小姐發現他壁廚裡放滿了法國白蘭地空酒瓶,對他大發脾氣時,他也並不示弱。當他的屬下甚至是朋友做錯了事,他可以象君主一樣專橫跋扈。麥克杜娜不小心把維克多拉唱片放在陽臺上,不一會被陽光曝曬壞了。為此她一直感到心情沉重,極不痛快。

  大概過了頗長一段時間之後,阿格妞絲說:「你認為他怎麼樣?你知道我這話是什麼意思?人們都喜歡他」。原來她說這話的意思是:他這人的性格有一種令人感到肅然起敬的地方。還在瓦倫湖和霍托海灣過炎熱夏天的時候,畢爾史密斯和卡爾埃德加就發現歐內斯特有一種與人不同的品性——朝氣蓬勃、勇敢無畏、激情洋溢、奔放不羈、幽默、喜愛講述故事。如今隨著年齡的增長,知識經驗的積累,在他身上就表現出一種新的品格——具有堅韌不拔,矢志不移的信心,獨立觀察事物處理問題的能力。但特別突出的是,他的思想解放,不受約束,不受傳統習俗所束縛,按照自己的意志和安排去生活。使人覺得他的一言一行都富有獨創精神,絲毫沒有拾人牙慧,抄襲學樣的痕跡。從小時候起,他就喜歡同那些能自己動手做東西的孩子一起玩;在中學念書,和他交往密切的同學也是一些愛動腦筋,思想不保守的人。雖然他這時只有十九歲,但就他的能力、智力和待人處世而論,他完全可以同那些比他年齡大好幾歲的人相提並論。歐內斯特與他的好朋友畢爾·荷恩,賽奧多和詹金斯相比,他的敢於抗爭的精神,他的決心超越別人的意志,都是他們所望塵莫及的。這一點他們是看不到的,要是看到了,他們也不在乎。他們不但滿不在乎,而且願意象在陽光下進行沐浴的人那樣心甘情願接受他的影響或賜予。歐內斯特也明白自己的能力在某些方面超過了他的朋友,但他決不濫用這種能力,以便在他們面前稱雄,也不會毫無節制恣意浪費。這正是他比他們更為突出的地方。

  在他生活裡他第一次察覺到自己深深被某個女性所吸引住,也似乎察覺到某個女性為他所吸引。維拉注意到護士們「如何把歐內斯特當作英勇的傷員和模範讓來訪者參觀訪問」。他身經炮火,冒著生命危險搶救傷員,他強忍住傷口的劇痛,接受醫生動手術的那種勇敢堅韌的意志。儘管他身上仍殘留著孩提時代的稚氣,但他確確實實是個成熟的青年人,過去那種靦腆、羞怯的表情已不復存在了。他堪稱為一個英俊的青年。他五官端正,口裡長著兩排潔白的牙齒,潔淨的皮膚略呈紅色,頭髮自然地向後梳,別致美觀,更增加了他的風度。年齡大一點的女護士,如麥克杜娜一碰到歐內斯特有什麼開心事笑得合不攏嘴巴時,她總是象母親般的慈愛地對待他、仰慕他,而當他有什麼事感到不順心而責駡她時,她也總是默默忍受,頂多輕回他幾句。年齡小一點的如阿格妞絲和摩蘿斯基一和他接觸,便覺察到一種異性的吸引力。這個人經過一段長時間的臥床治療,現在已逐漸恢復健康。在戰爭年代的米蘭一所充滿羅曼蒂克的醫院裡,有著漂亮的護士小姐的親切溫柔的護理和關懷,他的思想開始升騰起來了。

  到了八月中旬,歐內斯特已經瘋狂地愛上了阿格妞絲,而她也作出了相對的反應,只是程度沒有象歐內斯特所希望的那麼強烈。這是他成年後的第一次戀愛——根據可靠的資料記載,在此之前他從未同別的女子戀愛過。現在他準備把自己全豁出去。阿格妞絲在八月和九月初的大部分時間裡都是值夜班。她是個十分細緻的人,什麼事都疏忽不了。由於工作的需要,她經常到歐內斯特的房裡去,而且在別的傷員上床睡覺後,她還特意回到他的房間來看他。麥克杜娜和阿格妞絲很要好,晚上她常鬧失眠。一碰到這情況,她便穿著拖鞋,吧噠吧噠地走上樓來同阿格妞絲聊夭,常常聊到三更半夜。這可把歐內斯特惹火了。麥克杜娜後來回憶起她當時對他所說的話,「你對她就那麼特別重要,不想想我晚上睡不著才走上樓來同她談天,而你總要拄著拐杖走上樓來把我攆出去,給我取了許多難聽的名字,嘻嘻!真不要臉!真有意思!」確實,對於歐內斯特來說,他要比麥克杜娜感到有意思得多。

  阿格妞絲只允許歐內斯特吻她,但不同意他提出的其它要求。她事業心很重,因此她不同意立即結婚。對於別的男傷員情況就不同了,雖然很難說是人家對她調情,但她總認為自己的態度既要明朗,又要靈活。住在頂樓的男傷員們都很崇拜她。有時,她也接受他們的邀請到外面吃飯,就象過去接受薩雷納的邀請一樣。亨利維拉隊長的黃疸病治癒出院時,也請她去吃了一餐飯。她叫歐內斯特作基德,稱自己為基德夫人。她讓歐內斯特叫她阿格或阿姬,這個親昵的稱呼,她只同意少數幾個人使用。當她和歐內斯特不在一起的時候,她也惦念他,雖然她說:「可能不是那麼厲害」。她的工作服口袋裡放著他給她的八張照片,而且差不多每天晚上都給他寫信。不過,她思想裡大概有所猶豫,總覺得這段戰時的羅曼史不可能持續很久,而歐內斯特顯然不會有這種想法的。

  到了九月十一日,歐內斯特可以拄著拐杖或手杖到附近的街上去,但他的右腳仍穿不了鞋子。為了鍛煉身體,促進療效,他每天都要到麥基奧廣場去一趟。他的左腿的功能此時已經完全正常。但他寫信給他父親說,他的左腿走起路來,仿佛象五十個人在一匹老馬的身上不斷地踢打那樣難受。有一點他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再不會穿短褲了,因為薩瑪雷利醫生在他的右腿板上切開了一個長達八寸的口子,並在子彈進入的位置上挖了一個孔,取了出來。他說他已正式提升為中尉。可以系上武裝皮帶,穿上袖口綴有兩條金色條紋的軍銜了,還說他的英雄銀色獎章不久就會發下來。傳說還會給他當紅十字會救護隊隊長。醫生已經對他說過,六個月之內他不能開救護車。而在此同時,他自己漫不經心地說,他可能要被派去領導一個前哨站,因為新的任命要求他加入意大利正規的陸軍。這只是他自個兒的幻想,根本不可能實現。

  除了這點,以上所說都是事實。

  當他身體健康恢復到可以步行到跑馬場看跑馬時,他要求把他的軍銜縫在他的軍服上,否則他拒絕外出。他生怕別人會把他當作流浪漢或開小差的逃兵。阿格妞絲和麥克杜娜身上披著斗篷,頭上戴著皇冠式小兵帽,這是護士出外規定的正式服裝。兩個年青的空軍少尉喬治帕和喬治路易斯也陪同前往。他們乘敞篷汽車通過公園和郊外的山莊地帶。那天下午天氣晴朗,秋高氣爽,遠望青山在藍天的掩映下輪廓清晰可見。賽馬場裡的草青翠嫩綠,散發出一股清新的氣味。賽馬場裡觀眾台與前面的圍欄經過四年的戰爭烽火,已經破舊不堪。他們在站台附近的一間酒吧裡喝點飲料,下了幾個裡爾①的賭注,但都輸了。不過這次的出遊使他的生活增添了新的氣息,仿佛他們正在外面度假。歐內斯特把這一個下午的活動描述得十分傳奇動人。總有一天他會把這個場面寫到他的小說中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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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意大利貨幣單位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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