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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現在已經有跡象表明,歐內斯特對於他父親的命令,隱約流露出一種反抗的精神。有一次,厄休拉和森尼把節省下來的錢到梅田鎮買只獨木舟。歐內斯特帶森尼到瓦倫村貨運部去取貨。不巧,那天休息不辦公。歐內斯特便寫了一張紙條留給負責發貨的人,然後把貨車門撬開,抬出獨木舟把它拖運回家。對於此事,他的父親和那位發貨負責人都沒吭聲,這使他們感到很奇怪。他的父親對他這種非法行為大為不滿。慍火中燒,沉默不語就並非偶然的了。他父親的是非觀念很強,絕不含糊。誰要是冒犯他,便會立即引起他的惱怒和嫌惡。孩子們看到,在一些場合裡,他們的父親臉頰上的酒窩突然消失,和靄的笑容頓時收斂,伴隨而來的是嘴巴繃得緊緊,眼露凶光,神情嚴峻得嚇人。這時,孩子們懂得,他被什麼所觸怒了,感情正在發生激烈的變化。葛萊絲的性格卻迥然相異,她具有女性的安詳、平靜的美德。她不輕易發脾氣,發脾氣時必定有什麼事使她感到極度悲傷和痛心,忍受不了。歐內斯特有時候象他母親一樣,把怒氣怨恨壓積在心頭。因而積鬱愈來愈深,甚至對於冒犯過他的人,他可以懷恨一輩子。又有些時候,特別是他認為他父親批評懲罰不當,使他感到非常痛苦的時候,他就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而針鋒相對。在這方面有個突出例子。這是那年秋天他告訴他的朋友畢爾·史密斯的。畢爾在回他的住家聖·路易斯的路上,經過奧克派克,在歐內斯特家住了一晚。談話中,歐內斯特提到溫德米爾後院那個堆放農具的小棚屋。站在棚屋門口,前面景色全部看得清清楚楚,尤其他父親經常走的那條通向蕃茄地的小路看得更加清楚。歐內斯特告訴畢爾,有時候他父親懲罰他,他忍不住氣就拖支獵槍,坐在棚屋門口對著他父親的頭瞄準。

  十月中旬歐內斯特乘火車去堪薩斯市,在家時積壓在心頭的鬱悶慢慢消散了。他姊姊瑪絲琳已於九月份離家去奧伯林學院學習音樂。歐內斯特不喜歡在分別的時候,看到親友傷心流淚。他父親送他到車站,陪他站在月臺上直到火車開動才分手離去。這個情景在他腦海裡保留了許多年,後來還把它寫在小說《喪鐘為誰而鳴》裡。「他害怕離去,也不願意讓人家知道。到了車站,車就快開了。他父親和他吻別說,『願上帝保佑我們大家平安』。他父親是個十分虔誠的基督信徒。話雖簡短,卻情意深摯。感情一激動,眼淚不禁奪眶而出,嘴上鬍子也濕潤了。」此情此景使這孩子感到很難為情——「這是一個祈禱者發出來的,令人聽了感到難過的聲音……他父親吻了吻孩子,向他告別」——而他「突然間感到自己的年紀比他父親還要大,並為他幾乎受不了離別帶來的痛苦而同情憐憫他。」

  歐內斯特離家的那天,剛好是世界棒球聯賽。芝加哥隊以三比二領先。歐內斯特是懷特索克斯隊的熱心擁護者,他希望該隊在紐約能獲勝。午後火車開入側線停車,正好在密西西比河東岸。火車從新開動時,一個賣報的人從過道裡東歪西斜地走過來。歐內斯特問他棒球比賽結果如何?「懷特·索克斯,」那人回答說,「四比二」。歐內斯特高興得跳了起來。他買了一張《星期六郵報晚報》,坐下來仔細看。不過這時火車已到達河邊,他的眼睛望向窗外。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密西西比河,他原來以為河的東岸一定是懸崖峭壁。現在恰恰相反,看到的是一片平坦的農田和一望無際的長沼。不一會火車轉了彎,他看到了前面的火車頭,轟隆隆地拖著車箱彎曲地慢慢開進一座長長的大橋。橋下的水十分混濁,慢騰騰地向下游移動,水不象在流動,而是象慢慢挪動著的湖水,只有在橋樁地方才出現小小的渦流。此時他陷入沉思,馬克吐溫、賀克芬、湯姆索耶,探索者拉莎勒,快樂的費爾斯以及懷特索克斯的中場隊員等的形象,一個接著一個地在他腦海裡出現。「不管怎麼樣」,他高興地自言自語地說:「我已經親眼看到密西西比河了。」

  外叔祖父泰勒到車站接車,然後一同坐他開來的小汽車到華威克大道第三六〇〇街區,維克多大廈他的家去。大廈附近有一片整齊雅潔的草地,草地邊上有修整得很好的樹籬,還有高大的樹木遮蔭。庭園工人正在路邊上打掃,清除落葉。公寓大樓是用玫瑰紅色的磚建成的,房間的天花板相當高。歐內斯特的外叔祖母阿拉貝拉是J.B.懷特的女兒。懷特因做木材生意發了財,並打算讓他女婿繼承他的事業。阿拉貝拉的身材和歐內斯特的父親一樣,個子不高,有點胖,但很結實,動作靈敏,頗有吸引力。歐內斯特覺得她相當好看。泰勒身材略為瘦削修長,舉止隨便,不拘禮節。他走起路來,足下生風,性子急躁,隨時可以給別人下命令。在他所有的叔伯祖父中,歐內斯特最不喜歡他。泰勒讓外侄孫子在他家歇了一宿,恢復旅途疲勞,第二天便開車送他到《明星報》社去見亨利J·哈斯科爾。

  《明星報》社社址位於第十八街和第二十街之間的一八〇〇大道。整座建築物有三層樓,全部是磚木結構,在這個街區算是較大的建築。當歐內斯特從二樓的電梯走出來時,一間巨大的房間赫然出現在他面前。裡面擺著成排的打字機,擠滿了記者、編輯、專欄作家、評論家和體育運動作家等,辦公桌一行一行地擺著。看光景既不象房內小室,也不是隔間。十月的太陽,明亮地透過滿是灰塵的窗戶,照射到房裡的每個角落。亨利哈斯克爾是主編作家,畢業于哈佛大學。他把歐內斯特介紹給本市新聞編輯喬治·朗根,後者安排歐內斯特一份記者的工作,每週工資十五元。在喬治·朗根旁邊桌子辦公的是朗根的助理編輯C.G.威靈頓,平時大家叫他彼得。他是個臉色蒼白,個子矮小三十來歲的人。他顯得一本正經,不聲不響。他曾在堪薩斯市某部隊裡受訓,最近因心臟有毛病退了出來。他笑的時候不露聲色,態度十分冷淡,與年青記者說話,總隱隱約約地帶著諷刺,瞧不起人的口吻。

  那天上午歐內斯特站在威靈頓辦公桌旁,顯得又高又瘦,醬黃色的皮膚看起來十分健康。他目光炯炯有神,紅紅的臉頰上泛起兩個酒窩。這年夏天在農場裡勞動,使他筋骨壯健,個子長高長胖了,因此原先的衣服現在就穿不下了。他高高興興,對人和和氣氣,恭恭敬敬,愛與人交談,取悅於人,但有點靦腆,說話時,他總把W這個字音發成L。威靈頓解釋說,在應徵入伍的士兵中,有許多是作為記者接受訓練的。他指了指放在那大房間裡的一張沒人坐的桌子,表示是歐內斯特的辦公地方。歐內斯特笑呵呵地走過去一屁股坐在桌子上面。在他的一生中,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成為大城市一家報社的新聞記者。他高興極了,認為自己是鴻運當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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