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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這是短篇小說《在密執安北部》的一段,即便是沒有讀過這篇小說的人,讀完上面一段後,也會感受莉芝一定是位很單純的少女,而且她心裡還憧憬著美好的未來。海明威歷來都很注重場景的描寫,他能夠把場景描寫成積極、主動的有機體,真正做到了情景交融。

  海明威的簡潔文風,還不只是表現在寫景上。在對話方面,海明威採用經過提煉的美國口語,樸實貼切,富有生氣。在他的小說中看不見過去眾多小說中的文字填料:「他帶著明顯表示的憤怒又重複了一遍」;「她鼓起勇氣,用憂鬱的音調說」;「他猶豫不決地宣稱」;「他聲音驚恐、結結巴巴地講」;「他低聲笑著插了句嘴」,如此等等。

  「它們看上去像一群白象」,她說。

  「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一頭象,」男人把啤酒一飲而盡。

  「你是不會見過。」

  「我也許見到過的,」男人說。「光憑你說我不會見過,並不說明什麼問題。」

  姑娘看著珠簾子。「他們在上面畫了東西,」她說。「那上面寫的什麼?」

  「是一種飲料。」

  「咱們能嘗嘗嗎?」

  短篇小說《白象似的群山》通篇幾乎由對話構成。

  故事說的是一個男人帶一位姑娘到馬德裡去讓她做墮胎手術。但全篇沒有正面提起此事,沒有介紹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沒有講姑娘的恐懼和辛酸,其實也沒有講任何別的感受。這對男女在路邊的車站等待開往馬德裡的快車;天氣很熱,他倆喝啤酒、說話。讀者只能從對話中揣摩整個故事,體會他們各自的心情。

  對於姑娘來說,顯然有什麼東西被毀了;不但她的過去,而且她的將來都是這樣。姑娘說:「樣樣東西都甜絲絲的像甘草。特別是一個人盼望了好久的那些東西,簡直就像艾酒一樣」。姑娘在談論酒的味道時,故意暗示起孕育在身的胎兒。男人一直想回避這個話題。姑娘原本指望「可以舒舒服服享受生活中的一切」,但眼下,男人改變主意了,一旦胎兒被打掉,姑娘就面臨著被拋棄的危險,用姑娘的話來說,「這世界已經不再是我們的了」。姑娘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她嚇壞了。這是一個非常可怕的故事。海明威自始至終沒有作絲毫努力來影響讀者們的思想、印象、結論。他本人從來不在作品裡,他一時半刻也不擠到對象和讀者當中去礙事。

  海明威之所以不在他的作品中說明自己的傾向性,是因為他不願意讀者一下子就看懂他的作品。他注重把握讀者對感情暗示的感覺,通過作品激起讀者的想像力和同情心,讓讀者感覺到的東西比讓讀者理解的東西多一些。

  1932年,海明威在《午後之死》中第一次把文學創作比做漂浮在大洋上的冰山,他說:「冰山在海裡移動很是莊嚴宏偉,這是因為它只有八分之一露在水面上」。他所強調的是「水面以下的八分之七」。

  這便是海明威的「冰山原則」。後來他又進一步解釋道:「如果一位散文作家對於他想寫的東西心裡很有數,那麼他可以省略他所知道的東西,讀者呢,只要作者寫得真實,會強烈地感覺到他所省略的地方,好像作者已經寫出來似的。」海明威不贊成逐節鋪陳而講究意境,寧可留下很多空間也要突出人物的動作和神態,讓讀者用自己的想像去填補空白的天地。由於海明威的小說經常是以少勝多,意在言外,所以難怪有人說他的小說是寓言小說,或者說他是象徵主義。

  可見海明威給讀者留下的空間該有多麼大了。

  《大二心河》看上去幾乎像一本釣魚手冊。主人公尼克·亞當斯返回一年前被大火燒光了的鄉間,來到小溪旁釣魚。接下來長達數頁的描寫都是有關尼克釣魚、吃飯、睡覺的細節,看上去毫無意義。這顯然是一種表面現象,海明威的真正立意就象深藏于水中的魚一樣,等待讀者去發現。

  《殺人者》這篇小說也不是一下子就能看出作者的用意。讀了開頭第一部分,可能覺得這是一個驚險小說;再往下看,又可能覺得這是一篇喻世小說,說明人生在世,常常處於走投無路的境地;但看完全書,又覺得前面的分析不能令人滿意,結論到底是什麼?

  海明威又將它留給了讀者。

  《橋邊老人》是一個非常短的短篇小說。焦點集中在一個逃難的老人身上,他沒有家眷,不關心政治,他唯一關心的是他丟在家裡的兩隻山羊、一隻貓和四對鴿子的命運,因為他的家是在炮火之下。他相信貓會照顧自己,鴿籠沒鎖上,鴿子也會飛出去,可是山羊呢?在這篇小說中,海明威沒有直接說出戰爭給人民帶來的災難,但在這一點上讀者已深受感動,大有四兩勝千斤的效果。

  作為一代文風大師,海明威對世界文學的影響巨大而深遠。凡是知道他的作品的地方,就有人用他的筆法:模仿、改造、或者吸收。他是全世界作家的堅不可摧的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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