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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那天,當他父母搭乘的駁船駛入港灣時,海明威正在碼頭上釣魚。他父親眼力倒是仍然好,遠遠就認出他來,向他招呼。海明威立刻奔過去迎接,帶他們回家與波林見面。

  他母親穿著曳地的長套裙,頭戴白色皮帽,仍然顯出莊重氣派。他父親卻一臉病容,頭髮鬍子都已灰白,人很消瘦,精神也不振。當年那個以「海明威博士」和「神獵手」而自豪的埃德蒙醫生已被糖尿病拖得全然不見了。他背著人告訴海明威,他還有心臟病的症狀,可能是糠尿病引發的。

  他母親格萊絲站在埃德蒙醫生身邊顯得精神多了。海明威不禁暗暗憐惜起他父親來。

  這是海明威與他父親最後一次見面。

  這年年底,正是海明威寫完《永別了,武器》第一稿又到波林的父母家住了一段的時候,埃德蒙醫生用海明威的祖父留下的一支左輪手槍在橡園鎮的家裡自殺。

  海明威匆匆趕回家去,處理完後事又清理了一下資產,發現家裡已欠下了許多債務。他留下了那把左輪手槍作紀念,以後每月寄100元回家。但橡園鎮那個「家」的概念,實際上已完全在他心中崩塌了。

  現在,他有條件開辦文藝沙龍了,他邀了許多朋友,彙聚于美國最南端的這個基韋特島,在仍然暖烘烘的冬日陽光下比賽誰釣的魚最多、最大,在海濱酒吧間裡一邊喝酒、一邊品評他的新作,以便他再次精心修改。他已在山麓安下大本營,具備了向文學頂峰進發的基礎。他要獵一頭追捕了十年之久的「大獅子」。

  他最看重多斯·帕索斯和菲茲傑拉德的意見。

  他還廣泛參照前輩大師的作品:「我讀了所有偉大的戰爭小說。托爾斯泰、屠格涅夫、雷馬克,我怎麼能跟他們相比呢?誰也不會設想我可能同托爾斯泰先生並駕齊驅,除非我發瘋了,或者說我只是想精益求精而已。」

  當海明威認為《永別了,武器》已經盡他所能修改到了盡善盡美的時候,他才把文稿交給帕金斯。

  斯布裡克納出版公司在1929年出版了《永別了,武器》,付給海明威1.5萬美元稿酬。這個數字剛好相當於他家橡園鎮那幢帶音樂室和診療室的三層樓寓所的抵押款。

  他題詞把這部小說獻給了波林的伯父古斯。

  因為,三年前,是古斯伯父最早支持波林與海明威結婚。本來,波林在美國深居簡出的父母都不同意女兒嫁給一個已結過婚、又有孩子,還喜歡同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在煙霧騰騰的街頭酒吧間喝廉價酒的作家。後來,波林趁古斯伯父到巴黎來處理商務的機會,把古斯伯父拉到一個朋友家裡見了海明威。古斯伯父只在那裡呆了10分鐘,出來就徑直進了電報大樓,給他的兄弟拍電報說,波林要選的丈夫再沒有比年輕的海明威更好的了。

  而古斯伯伯後來又拿出鉅資支持海明威到非洲去追捕真正的獅子。

  作家去掙錢是危險的,但是好作品終究能賺錢!

  ——海明威的「哲學」是赤裸裸的,可又無懈可擊,這就是他用來對付那個虛偽而怯懦、失去理想而又不願面對現實世界的原始武器。

  但是,海明威的「文學」卻追求含蓄。

  4.《永別了,武器》

  《永別了,武器》是「迷惘的一代」文學的最高成就之一,著重探索了「迷惘的一代」的形成問題,並且把這個問題緊緊地同帝國主義戰爭對一代人的摧殘聯繫在一起,因而把矛頭指向了帝國主義戰爭,具有強烈的反戰傾向。小說以第一人稱寫成,故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期意大利與奧地利交戰的前線展開。

  小說主人公名叫亨利·腓特力,是個美國青年。他原來在意大利學習建築,戰爭爆發後以志願兵的身份參加了意大利軍隊,被授予中尉軍銜,指揮一個汽車救護隊駐紮在意、奧邊境上臨近前線的哥裡察小鎮。頭年夏天,意大利軍隊打了幾場勝仗,戰局有所好轉,腓特力休了一段假。再回到駐地時,只見十幾部汽車都整整齊齊地排列在長長的車棚下,司機們正在忙著檢修,一切都令人滿意,他暗自想道:「我人不在這兒看管車子,顯然沒有多大關係。我本來自以為很重要,以為一切順利進行,大多是靠我一人。現在我才明白,有我沒我都沒多大關係。」

  同腓特力住在一起的意大利軍醫雷那蒂,不久前認識了設在小鎮上的英國醫院裡的護士巴克萊·卡薩玲小姐。腓特力陪同雷那蒂到醫院去看她。卡薩玲小姐高高的個子,金黃的頭髮,腓特力覺得她長得很美。她手裡拿著一根兒童玩具馬鞭一樣的細藤條。這是她未婚夫的遺物,他不久前在法國戰線陣亡。

  回住處的路上,雷那蒂對腓特力說:「卡薩玲小姐比較喜歡你,超過了我。」此後,腓特力經常到醫院去拜訪卡薩玲。但他並不愛卡薩玲,也沒有任何愛她的念頭。他只承認是朋友。

  一天下午,腓特力中尉奉命率領四部汽車開往某地。當晚將發起進攻,救護車隊要做好運送傷員的準備。他們到達前沿陣地以後,把汽車隱蔽好,就坐在壕溝中待命。腓特力同四名意大利司機談論起戰爭。

  外面天黑了。探照燈長長的光柱在山峰間晃動著。炮彈不斷飛來,掩蔽壕裡,泥土像下雨一般往下落。腓特力正和司機們進餐,突然一顆炮彈落在掩蔽壕裡,只見一道閃光,前白後紅,接著轟隆一聲巨響,再接著一股疾風撲了過來……腓特力只覺得有什麼東西重重地壓在身上,他用力扭,用力抽腿,終於把雙腿抽出來,他身邊一個叫巴西尼的司機兩條腿全炸爛了。腓特力動手解下綁腿,想替他包紮,可是發現他已經死了。腓特力坐直了身子,突然覺得「頭裡有什麼東西在動,狠狠地從後腦勺往眼珠子裡沖」,「雙腿又暖又濕」,鞋裡邊「也是又暖又濕」。他知道自己也受傷了。

  腓特力被抬到急救站。他頭蓋骨有破裂,膝蓋骨炸傷。急救站軍醫給他做了簡單的手術,然後用救護車把他送到野戰醫院。

  他在野戰醫院度過了危險。雷那蒂來看他,告訴他說,正在給他考慮頒發一枚銀質獎章。腓特力認為自己無功受獎。可是雷那蒂說:「受傷前後,你一定做了什麼英勇的事。你仔細想想看。」腓特力說自己當時動都動不了,什麼也沒做。雷那蒂認為「這也沒關係」,只需有人能證明他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他就可以得到獎章,腓特力對此不以為然。

  為了進一步治療,腓特力轉到米蘭一所紅十字會醫院。事有湊巧,卡薩玲小姐也調到這所醫院來了。他們兩人一見如故,並且相愛起來。卡薩玲利用每天值夜班的機會陪伴腓特力,同他一起歡度良宵。他們完全陶醉在愛情的幸福裡。腓特力想:「天知道我本不想愛她。我本不想愛什麼人,但是天知道我現在愛上她了。現在當我躺在米蘭的一家醫院的房間裡時,我覺得非常愉快幸福。」他傷勢逐漸好轉,到能走動的時候,他跟卡薩玲一起到公園趕馬車,到賽馬場看賽馬,整整一個夏天,他過得很愉快。

  他計劃利用三周的「痊癒休假」,同卡薩玲一起到馬奏列湖去划船、釣魚,在樹葉轉黃的秋天裡散步。可是他又得了黃疸病,計劃沒有實現。待到黃疸病好了時,他的假期已滿,只好返回前線。他戀戀不捨辭別了卡薩玲。

  前線,意奧兩軍正在鏖戰,腓特力剛剛到達就接到撤退的命令,意大利軍隊失利,潰退下來,德奧聯軍突破防線,大步挺進。

  腓特力和由他指揮的三部救護車跟著意大利人撤退,卡車、馬車、大炮等等,在大路上匯合成寬闊的隊列,在風雨中緩慢地移動。到黃昏時候,許多農民也加入了撤退的行列。軍車中擠入了滿載家具綁著雞鴨的馬車。人和車擠成一團,敵機時不時掃射,只要有一個司機丟下車跑掉或者有幾匹馬被炸死,公路便會完全阻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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