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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巴恩斯高出於這群青年流落者之上。他不願意在尋歡作樂中浪費生命,企圖尋找「和土地的聯繫」。勃瑞特也不甘心自暴自棄和墮落到底。於是,他們一群人到比利牛斯山去旅行。在大自然的懷抱中悠然垂釣,尋求精神的解脫和慰藉。

  他們又一起參加巴斯克人的狂歡節,一起到龐普洛納觀看鬥牛。從鬥牛中,他們得到了精神激勵,勇敢的鬥牛士和瘋狂的公牛搏鬥,使他們歡欣振奮。特別是巴恩斯和勃瑞特,在鬥牛士身上看到了敢於隻身麈戰,不怕痛苦,蔑視死亡的「硬漢子」精神,他們忽然覺得發現了人生真諦,原來在有勇氣有行動的地方,就會有「太陽照常升起」。

  但是,七天的狂歡和鬥牛活動過去之後,他們又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惆悵。巴恩斯又感到生活失去了依託。勃瑞特則出於一時狂熱,愛上了年僅19歲的鬥牛士羅梅羅,可是終因相差懸殊,不得不把他打發走,自己也因身無分文被困在馬德裡的旅館裡。巴恩斯又向她伸出友誼之手。

  但這兩位彼此鍾情的男女卻永遠不能結合在一起。他們在小說中的最後對話是,勃瑞特說「我們要能在一起該多好。」「是啊」,巴恩斯無奈地回答,「這麼想想不也很好嗎?」

  這部小說揭示了經歷第一次世界大戰的一代青年在身心兩方面受到的沉重創傷,他們的形骸和精神都失去了家園,也即與「大地」失去了聯繫,四處飄泊,無所歸依。他們是「迷惘的一代」,反映了戰後歐美青年普遍的生存境況和精神面貌。因此小說引起了廣泛的共鳴,導致了20年代歐美文壇上出現了「迷惘的一代」文學流派。

  小說中人物的精神是變化的。這個變化呈馬鞍形態勢。在西班牙龐魯洛納的狂歡節日和鬥牛活動中一度振奮,達到高峰。這揭示了在「迷惘的一代」的心靈深處,還是有著亮色和光明,只不過這片光明像太陽一樣升起,也像太陽一樣落下。

  這片光明強烈地反襯出了他們面對生活時的無奈。回顧過去感到一片漆黑,展望未來是滿天陰霾,但他們仍在做著要留住這片光明的努力。

  「這麼想想不也很好嗎?」海明威用了一個疑問句收束他的小說。

  ——明天,太陽應該還會照樣升起。

  由於小說的畫面充滿了頹廢悲觀色彩,海明威在小說中潛藏得很深的良苦用心很難被人體會到。他對人生也許持悲觀態度,對人性則不放棄樂觀的思考。這種思考與「萬物循環,天道恒定」的觀念有著某種對應關係。

  正如海明威的意料,評論界對《太陽照常升起》的反響非常強烈,而且讚揚多於否定。他的朋友們從各地來信說:紐約史密斯學院的女大學生在模仿勃瑞特的一舉一動;中西部的青年人都像小說中的「英雄」一樣,說話時只微微張開嘴,從嘴角擠出一種含糊而有力的聲音,給人以特別的印象……

  海明威非常高興,「重拳」就是不同。他絕對不怕攻擊,但更樂於聽到讚揚。正如鬥牛士不怕公牛那一對鋼刀般的鬥角,卻更陶醉于觀眾的喝彩。如果是在拳擊場上和鬥牛場上,海明威真會揚起雙拳,跳起來高喊:「太陽終於升起來了!」

  遠在橡園鎮的埃德蒙醫生和格萊絲卻來信給他們的兒子降溫。知子莫若父母,歐內斯特從小就容易頭腦發熱。他父親用紅藍鉛筆仔細在一篇評論中劃出重點,社會上不歡迎「性愛小說」和「高級的現實主義小說」。他希望海明威寫「健康的文學」,但也尊重他的選擇和他的作品。

  格萊絲則一方面為小說的銷路很好而興高采烈,一方面又因橡園鎮居民說「這本書是今年最壞的書」而憂心忡忡。她希望兒子懂得選用文雅的詞匯而不僅僅是幾個罵人的字眼,她正像當年糾正兒子唱歌走調的毛病一樣在信中說:「也許你找不到好的詞語,我可以幫你找到。」信的末尾使用了莊嚴的筆調:「我完全相信你能為人類幹出有益的事業,請求上帝的指引,做真正有益的工作。望上帝保佑你。」

  海明威哭笑不得,他當然也不會置之不理。但他總覺得,他們——特別是母親——在家庭的榮耀與兒子的成功上,考慮得更多的是前者。

  不管怎樣,《太陽照常升起》與後來的《永別了,武器》、《喪鐘為誰而鳴》和《老人與海》猶如四根大柱,撐托起了海明威建造的文學殿堂。

  「好作品終究會賺錢」,《太陽照常升起》被改編成電影的時候,海明威收到了8萬美元。

  不過,這是很多年以後的事。

  5.煉獄中的煎熬

  作為作家的海明威蒸蒸日上的時候,作為丈夫的海明威正在煉獄裡煎熬。他與哈德莉相濡以沫,攜手創業的艱辛生活中,冒出一個波林·帕發芙。

  波林在巴黎一家名叫《風行》的雜誌社當編輯,是美國阿堪薩斯州一個富紳的女兒,畢業于密蘇裡大學。她個子矮小,蓄著劉海髮式,算不上美麗,但體態秀氣,服裝考究,穿戴時髦,常著一件漂亮而昂貴的小金鼠皮外衣,也頗有一種富家閨秀的氣派。

  她已過而立之年,大學畢業後原在堪薩斯城一家雜誌社工作,後來到了巴黎。她的女友凱蒂——也即海明威的朋友哈洛德的妻子——認為,她到巴黎來的目的是想找一個理想的丈夫。

  在哈洛德和凱蒂家的一次友人聚會上,波林認識了海明威夫婦,她與哈德莉很談得來。不久,她就帶著自己的妹妹吉尼到海明威家探望哈德莉和小約翰。

  當她經過嘈雜的鋸木廠,沿著狹窄的樓梯進到海明威的家時,她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對海明威以文學創作為名讓他的妻子和兒子過著艱苦的生活感到十分震驚。

  臥室門半開,她看到海明威正躺在床上看書。她後來說,當時海明威給她的印象是衣服很髒,鬍子很長,樣子難看,舉止粗魯。她無法理解,渾身透出聰靈和俊秀的哈德莉怎麼能在如此惡劣的條件下同這樣一個男人生活在一起。

  這是1925年夏季裡的一天。波林對海明威沒有好印象,海明威只把波林當成哈德莉新結識的女友。

  海明威的小說越寫越好。

  波林來向海明威約稿了。她對海明威說:「我喜歡你的那些直截了當,句句中肯的段落。我喜歡你那些言簡意賅,耐人尋味的段落。當你講得太過分的時候,我就希望你收斂。」

  海明威覺得波林既坦率又有洞察力。

  海明威寫出那部諷刺文友、抨擊文壇的《春潮》以後,哈德莉不贊成他拿去出版,她的道德觀念接受不了過河拆橋貶人揚己的事情。

  身材矮小的波林卻極有勇氣,她欣賞《春潮》,別人為海明威寫一本這樣的書而感到惋惜的時候,她哈哈大笑說:海明威幹得不錯,並鼓動他立即交付出版。

  海明威覺得波林志同道合,波林是《春潮》的唯一支持者和好評者。

  波林又是哈德莉的知心朋友,海明威埋頭寫作的時候,波林可以解除哈德莉的寂寞,約翰跟她也非常親熱。於是,她成了這個三口之家的第四者。他們常在一起遊玩,在一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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