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海明威 | 上頁 下頁
二二


  不錯,他已經發表過詩歌,發表過小說,他的打字機已經敲出了數十萬字的通訊、報道、專訪,麥克的迪昂出版社已出了他的第一個作品集《三個短篇,十首詩》,彼爾的三山出版社又出了他第二個作品集《我們的時代》。

  也不錯,橡園鎮的圖書館已把他的作品赫然陳放在最醒目的地方;橡園鎮的居民,當然包括埃德蒙醫生和格萊絲,正在一面指責他的書中很多東西有悖於「斯文傳統」,一面又為他的這些書感到榮耀,感到他最有可能成為繼一位建築師、一位作家和一位總統候選人之後的橡園鎮第四位名人。

  但是,海明威的目標太高遠,太狂妄——「我要震撼全球」。

  於是,他覺得那些作品寒磣。《三個短篇,十首詩》只印了300冊,評論界幾乎無人注意。只有《紐約論壇報》的評論家巴頓·雷斯戈在一篇小文章裡說,有人請他讀讀一個名叫海明威的青年作家的《三個短篇,十首詩》,並向他寄來了這本作品。但他三個月來都找不出時間去讀這本只需花一個半小時就能讀完的書。另外還有一個批評家愛德蒙·威爾遜,給海明威回過一封信,寫了幾句無關痛癢的鼓勵話。

  《我們的時代》遭遇也差不多,印數也是300冊,據說只銷售了170冊。幾個文友寫了幾篇客客氣氣的評論,從此湮沒無聞。

  還有一個令人掃興的事情是:這兩本書都是非正式出版社拋出來的。這似乎有點「門當戶對」的嘲諷意味。

  至於不計其數的被退回的稿件,更使人光火,許多退稿信不屑將海明威的作品稱為小說,而是稱之為「速寫」、「短文」、「軼事」。

  海明威發誓要出「重拳」。文壇也是拳擊場,不出重拳,無人喝彩。

  他已經構思好一部長篇小說,他要把從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以來的經歷、見聞和體驗都寫進去。他決心忘掉一切,全力以赴。

  但是,報界又在向他招手。哈斯特系各報想同他訂立一份待遇優厚的合同聘請他當記者。

  他拒絕了,他不願再受報社工作的種種限制。他承認,記者生涯幫助了他的寫作,但是他也清醒地意識到,再當記者會毀了他的寫作。

  他這個決定引起了一場風波。

  哈德莉爭辯說,他們正需要錢用,怎麼能拒絕這樣一份好的工作?她指出,他的某些小說固然有人接受,但是還有很多沒人要。退稿信總不能當飯吃,而報社的合同卻能保證有一筆固定的收入。她勸他採取以前的做法,一邊為報館工作,一邊寫小說。

  海明威大發脾氣,這些道理誰不懂?但是要打到獅子,總是需要代價的。

  等哈德莉不作聲了,他又去安撫。他清楚,妻子已經做出了夠大的犧牲,她是全力支持自己的,她在陪伴著自己創業,她其實是勇於安貧的,之所以希望自己接受報社的合同,也實在是生活所迫,他如果賣不出文稿,他們就全靠哈德莉那筆信託基金的利息過日子。而且本金只剩了一半,另一半投股到朋友的公司裡,公司經營失利,賠掉了。

  閣樓上的作家生活在局外人的想像之中頗具浪漫色彩,但真正置身其中都很少有樂趣可言。住在鋸木廠樓上的海明威對一個青年寫作愛好者說:「寫作是件苦差事,把你的精力耗盡,要你的命。不過你能把事情做好。無論誰,只要下決心,都可以成為作家。」

  為了在用費上開源節流,海明威常常去從事臨時性的工作。他到體育館去當重量級的職業拳擊手的陪練,一次可以賺上10個法郎,然後吃5個銅板的炸土豆,或者兩片陳麵包,一杯廉價酒,就算頂一次午餐。回到家裡,常以「到別人那裡去了,吃過午餐了」應付哈德莉。他覺得這樣做很合算,清醒了頭腦,練了拳擊,掙了外快,還省了一頓正經飯。但不必跟哈德莉細述詳情。

  他要維護自尊,也不要讓妻子難過。

  他與巴黎那些他稱之為「冒牌藝術家」的人斷絕了來往。

  他需要的是安靜,或者毋寧說是「孤寂」。鋸木廠使他白天幾乎無法寫作。他必須抓緊晚上和清晨。

  每天晚上,催促哈德莉和約翰儘早睡下,他就開始工作,他不能使用打字機,敲醒了約翰,哭叫起來,那個晚上就完了。他改用鉛筆。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他又起床,先把奶瓶煮過消毒,調配好奶粉,喂約翰吃完,然後就坐在飯桌邊上抓緊時間寫幾個片斷。這時,哈德莉還沒起床,約翰吃完又睡了,周圍一片寧靜,腦子特別清醒。他喜歡這種氣氛,常常從中感到創作的愉快。不像晚上,晚上他常感到累,感到生存與奮鬥的艱辛。到鋸木廠那刺耳的聲音響起來的時候,一般他也開始「戶外活動」了。如果寫作興頭尚佳,他就找一個便宜咖啡館喝一杯咖啡,吃幾片松糕,然後坐在那張餐桌邊寫上半天。他要求自己每天至少寫1000字。

  「寫作,在最成功的時候是一種孤寂的生活。」

  「你寫得越勤奮,你就越是孤獨。」

  海明威的名言都不是憑空想像出來的,儘管他從小就有令人驚訝的想像力。

  海明威拒絕了報社的合同,但另一個機會把他拉出了潛心創作的生活。

  龐德介紹他認識了一個名叫福特·馬多克斯的英國人。此人新創辦了一個命名為《美洲評論》的文學雜誌,有一個財東支持,但缺少懂行的幫手。龐德想撮合他與海明威聯手幹。

  他們在龐德的書房裡第一次見面。福特進去時,海明威正在打著中國的太極拳,踮著腳穿梭走步,一招一式,蠻像那麼回事。龐德是個中國文化的熱心推崇者,他倡導的意象派詩歌,對中國古典詩歌的美學風格和表現手法作了許多借鑒。海明威在龐德的書房裡打幾手太極拳,與環境與主人十分和諧。

  「正像那肥頭大耳、眼睛閃亮的東方和尚」,這是福特對海明威的第一印象。海明威身上散發出極易使人受到感染的生動氣韻。

  但海明威並不是一個很合群的人。他11歲那年被接納為教堂歌唱班的成員,歌唱班為此舉行了一個儀式,他說了一句妙趣橫生的大白話:

  「第一次參加集體活動的感受,好像有,又好像沒有。」還曾有記者問他,在巴黎時與別的作家,藝術家們有沒有「團體感情」,他回答得很乾脆:「不,沒有『團體感情』。」他事事好勝,事事要爭第一,因此,即使在他手舞足蹈、談笑風生的時候,他的靈魂深處也徘徊著一個孤獨的影子。

  他總是在邊緣地帶行動,在橡園鎮,他是野孩子;在瓦倫湖,他是小紳士;在足球場上,他是作文寫得最好的;在校刊編輯小組裡,他是運動健將;在拳擊場上,他是作家,在作家群中,他是拳擊手;他與斯泰因、龐德等文藝沙龍的主人相交很深,卻不屑與其他「冒牌藝術家」來往。

  他不是一個很合群的人。

  但是,他自有一種獨特的魅力。他的性格像未經打磨的磁石,棱棱角角,很堅硬,卻放射出柔和的磁光,很吸引人。他可以在第一次跟你見面的時候就一拳打落你的眼鏡,當他幫你撿起來的時候,他跟你就成了朋友。

  他的朋友曾親眼看見,他一次打完網球,回家路上舞著網球拍,邊走邊做鬥牛動作,惹得行人紛紛側目。他愈加起勁,還跳到街中間去鬥汽車,猛刹車的司機始而大驚,繼而大怒,最後卻相視大笑,互道珍重。他根本沒有什麼「不打不相識」之類的信條,而是猛士加頑童的性格使他生就那麼一種使人不可抗拒的魅力。

  福特對這個「眼睛閃亮的東方和尚」立即很感興趣,而且聯想起自己在皇家軍團服役時認識的一位英勇的青年軍官。於是,英國紳士福特在剛見面的幾分鐘裡就對美國小夥子海明威有了好感。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