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海明威 | 上頁 下頁
二〇


  海明威度過了可怕的,他終生難忘的一晚。第二天他向斯泰因傾訴了此事,斯泰因深表同情,極力安慰。他在回洛桑去的火車上——會議還沒有完,那裡還有24小時開通著的電報機要他去守——一直坐在餐車裡,要了一餐桌好酒好菜,悶頭吃喝。他覺得整個世界好像都在跟他作對。

  一回到洛桑,他就懷著拜倫式的憤世嫉俗、蔑視權貴的情緒,寫諷刺詩攻擊出席會議的所有達官要人。

  但是,既然在聖誕節的時候來了瑞士。雪,還是要滑的。

  消沉放蕩了幾天以後,洛桑會議結束,海明威又得到一筆可觀的報酬,於是帶著哈德莉,和幾個朋友一道乘纜車上了山。

  他們在山上找了一家包食宿的旅店住下了。他努力擺脫丟失手提箱的事,和妻子、朋友一起喝燒熱的酒,一起圍爐燒火,一起在山坡上滑雪。這使他減輕了心頭的痛楚。

  有一天,他的一隻雪橇掉下深谷,他非要找回。他踏著一隻雪橇,冒著迷茫的風雪,終於在穀底找到那只雪橇,然後艱難地踩著齊腰深的積雪往上爬,兩個多小時後才到山頂。

  這個爬山的過程驚心動魄,寂靜空蕩的山谷裡此起彼伏地傳來雪崩的轟鳴,瀑布一般的雪從山頂上直向山谷傾瀉。卡羅斯·貝克在他的《海明威傳》中寫道:「這樣的爬行攀登真有點像爬上正在扣動扳機進行瘋狂掃射的機關槍的槍筒口……在兩個小時內歐內斯特一共聽到14次雪崩的巨響。」

  每一次雪崩都可能讓海明威永劫不復。

  可就是為了一隻雪橇!

  荒唐嗎?可笑嗎?自然只能由人評說。但不管怎麼說,這種行動需要一種超凡拔俗的勇氣和精神。

  海明威從沉重的打擊中恢復過來了。而最終讓他消除隱痛的,也許是阿格紐絲。

  阿格紐絲後來沒能與那個那不勒斯青年結合,那青年的古老而高貴的家族不接納她。早在海明威認識哈德莉之前,她就把自己被拋棄的不幸告訴了海明威。

  海明威的心已冷。好馬不吃回頭草,何況他海明威呢!他的高傲與自尊不容許他跟阿格紐絲恢復情侶關係,他甚至還產生過比詛咒、憤恨更可惡的幸災樂禍心理。

  但時間能改變人的情感,當他在報界脫穎而出,聲譽鵲起的時候,他忽然又向阿格紐絲寫信了,也許是想與初戀的情人分享成功的喜悅吧。

  於是,他接到了阿格紐絲的回信,而且恰逢其時。阿格紐絲寫道:

  接到你的來信,我驚愕不已,過了好大一會兒才慢慢恢復正常,這時我又感到特別的高興。這種高興是我一生中從未經歷過的。過去我們結束友誼時,雙方都備受痛苦的折磨……不過我總認為,最終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而且相信,你會理解的。現在你身邊已經有了哈德莉……將來有一天我會十分自豪地說,「哦,歐內斯特·海明威,我很熟悉他,因為戰爭的時候我們在一起。」我向來以為你總有一天會出人頭地的。現在看到我的預見成為事實,那是多麼令人愉快呀!

  阿格紐絲的信使他感到快慰。他完全重建了信心。他還只有23歲。來日方長。

  當哈德莉仍不免傷心的時候,他說:

  「沒什麼,丟了這些破紙片也許對我更有好處。」「沒關係,我們一定能夠重新開始,從頭做起。」

  硬漢子仍在。硬漢子本來就是摔打出來的。「人生就像一個拳擊場」,「拳擊教會我絕不能躺下」。

  從瑞士滑雪回巴黎後,歐洲暫時無事,記者可以稍事休息。海明威應龐德的邀請,到龐德在地中海邊雷巴那的別墅小住。真是大悲接大喜,他在這裡得到了意想不到的鼓舞。

  雷巴那城外小山上一座寺院裡正住著一位文壇要人,愛德華·奧勃瑞恩。此人性格內向,不善結交,是寫詩的,其作品並無多少影響,但他自從1914年以來,就一直擔任年度最佳短篇小說集的編輯。這個職位自然使他成了小說評價和拔選方面的權威。

  海明威去見了他,他當時正在選編1923年度最佳短篇小說。他問海明威手上可有作品。

  海明威從旅行包裡翻出了一篇劫後倖存的「奇珍」——《我的老人》。這是《三個短篇,十首詩》中的短篇之一,因出版社已擬出版,原稿沒有隨著那只倒黴的手提箱丟失。

  《我的老人》寫的是一個孩子發現他父親是個竊賊因而震驚、痛苦的故事。海明威說完全是虛構、想像的,他後來並不看重這個作品。也許是因為其中的道德感情很符合「斯文傳統」,奧勃瑞恩看完後對海明威說,寫得很好,並決定將它破格編入1923年度最佳短篇小說集。按慣例,入選作品必須是已在雜誌上發表了的。

  海明威喜出望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個意外的收穫對一直渴望承認而又剛剛遇到重創的海明威來說,不啻注射了一劑強效的興奮劑,而且成了他寫詩歌還是寫小說的分水嶺。

  在龐德的雷巴那別墅小住以後,海明威和哈德莉乘興前往威尼斯北部的柯迪納。這裡成了海明威站起來「從頭做起」的地方。

  柯迪納是一個山區小鎮,也可以說就是一個山村,適宜冬季旅遊。山上淨潔清新的空氣和明媚的陽光,皚皚的白雪鼓起了海明威的創作欲望。他很快恢復了創作力,一鼓作氣寫了六個短篇。這六個短篇是根據他一年多以前留在寫作筆記本上的六個句子寫成的。他的方法是把這些句子擴展成段落,又把段落串聯成文,然後又精心修改,刪掉一切贅語和廢話,對每一個詞每一句話都反復琢磨,就像雕刻浮雕像一樣。

  這樣寫出來的東西既精巧又別致,具有炸彈般的威力,能震撼讀者的心靈。

  海明威將這六個短篇一起取名為《1922年的巴黎》,很快就在巴黎的《小評論》上發表。

  稍前一點,美國的《詩歌》刊載了他的六首詩。不久以後,他的第一個作品集《三個短篇,十首詩》在巴黎出版。

  還有那個有幸打入當年最佳短篇小說行列的《我的老人》。

  海明威在1923年的春天和夏天迎來了他文學創作上的第一個豐收季節。當然,這還是一批稚嫩的青梅。

  6.三級跳

  在柯迪納這個宜人的地方,海明威感到自己的創作漸入佳境,他不急於挪動了,就在這裡,他寫了半個冬天和一個春天,其間只受命到魯爾地區去採訪報道德國與法國的邊境衝突,他3月底去4月初回,向《多倫多明星日報》寄了10篇報道文章、對政治形勢作了他投身報界以來最認真也最透徹的分析。

  他的記者意識和作家意識有了明確的方野。

  完成採訪報道任務,他馬上又轉向文學創作,在寫一篇叫《不合適宜》的小說時,他發現了些新的手法和技巧。

  這個小說的情節很簡單,寫一對年輕夫婦之間發生的糾葛和一個鄉下老頭如何去調解,這老頭的辦法就是慫恿那個小夥子去釣鱒魚,可這可是違反當地釣魚法規的事。老頭是個不急不躁的人,後來卻上吊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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