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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第三章 考  驗

  於是這兩條船便開進了碼頭,而乘客們也就紛紛上岸了。然而艾斯坎比先生卻通知船長說,因為白種人對我還是非常氣忿,我的生命還有危險,我的家眷和我最好是等黃昏的時候再上岸,那時港務警官達圖姆先生將護送我們到家裡。船長把這個通知傳達給我,我同意照辦。但是不到半個鐘頭,勞頓先生來找船長,他說:「我想帶甘地先生一齊上岸,如果他不反對的話。我是這家代理行公司的法律顧問,我看你不一定非照艾斯坎比的意見辦不可。」然後他來看我,大致對我這樣說:「如果你不害怕的話,我的意見甘地夫人和孩子們可以先坐車上羅斯敦濟先生家裡去,你和我則徒步跟著他們走。我根本不贊成你在夜裡象個小偷似地進城,我認為不用擔心會有人來傷害你。現在一切都平靜了,白種人全都散開了。總之,我認為你不應該偷偷摸摸地進城。」我馬上就同意了。我的妻子和孩子們平安地坐車到羅斯敦濟先生那裡去,征得船長的許可以後,我便和勞頓先生上岸。羅斯敦濟先生的家離碼頭有兩英里路。

  我們剛一上岸,便有幾個青年認出我,而且喊著「甘地,甘地」。跟著便有五六個人趕過來,參加他們一齊喊。勞頓先生怕人越來越多不好辦,便叫了一輛人力車。我從來就不喜歡坐人力車,這是我有生以來的第一次經歷。然而這些青年不讓我上車,還恐嚇車夫說要他的命,車夫趕忙走開。我們只好往前走,人卻越來越多,終於無法前進了。他們首先抓住勞頓先生,把他拉開,然後拿石頭、磚頭和臭蛋向我投擲,還有人搶走了我的頭巾,別的人則打我的耳光、踢我。我昏倒在地上,抓住一棟房子的欄杆,站在那裡想喘一口氣,可是不行。他們趕過來,又是一頓拳打腳踢。有一個警官的妻子認識我,她正巧走過這裡。這位勇敢的夫人過來,當時雖然沒有太陽,她卻打開傘,站在群眾和我中間。這麼一來,這群暴徒的狂野便被阻擋住了,因為他們再要打我而不傷害亞歷山大夫人就有困難了。

  同時,有一個印度青年看見了這個情景,連忙跑到警察所去報告。警官亞歷山大先生派了一隊警察,叫他們把我圈起來,安全地護送我到目的地。他們及時趕來了。警察所就在我們路上,我們到那裡的時候,這個警官叫我暫時在所裡躲避一下,但是我卻謝絕了他的好意。我說:「他們一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一定會平息下來的。我相信他們是講道理的。」我在警察的護送下,到了羅斯敦濟的地方,再也沒有受到什麼傷害。我已遍體鱗傷,但是除了有一個地方以外,並沒有破皮流血。船上的醫生達迪巴若醫師當時也在場,他給了我最大的幫助。

  房裡倒很安靜,但是外面的白種人卻把屋子包圍起來。天色已經晚了,外面不安的群眾還在高聲叫喊:「我們非要甘地不行。」那位眼明手快的警官已經趕到現場,不是用威脅、而且講一些幽默的話,力圖控制那些群眾,雖然他並不是完全沒有顧慮的。他傳話這樣告訴我:「如果你要保全你的朋友的房屋和財產,還有你的家屬,你得照我的意見化裝逃出這棟屋子。」

  就這樣我在同一天面臨著兩種矛盾的局面。當生命的危險不過是一種假設的時候,勞頓先生勸我公開地對付它;我接受了這種勸告。而當危險成為一種現實的時候,另一個朋友給我相反的勸告,我也接受了。誰能肯定我這樣做究竟是因為我看到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脅,還是因為我不願使朋友的生命財產和我的妻兒的生命遭到危險呢?我第一次勇敢地面對著群眾,現在卻要化裝潛逃,誰能斷定這兩種做法都是對的呢?

  對於已經發生過的事情,是對了還是錯了,來加以論斷是沒有什麼意思的。理解它們,如果可能的話,從中取得教訓以為借鏡,倒是有益的。要斷定一個具體的人,在一種具體環境裡會採取什麼行動,是很困難的。我們還可以看到,根據一個人的表面行動來作判斷,無異是一種可疑的推測,因為它所根據的材料不充足。

  不管怎樣,逃亡的準備使我忘了身上的傷痛。我照那位警官的意見,穿上了一套警察制服,頭上戴著馬德拉斯人的頭巾,纏成一頂盔帽的樣子。有兩個偵探跟著我,其中有一個打扮成印度商人,臉上抹的象個印度人的模樣。另一個人化裝成什麼樣子,我已經想不起來了。我們從一條小巷走到鄰近的一家鋪子裡,越過庫房堆積的麻袋,從那家鋪子的大門逃出來,穿過群眾走到街頭為我們準備的一輛馬車。我們坐上那輛車子,趕到先前亞歷山大先生勸我暫時躲避的那個警察所裡,我向他和那兩位偵探致謝。

  當我正在這樣逃脫的時候,亞歷山大先生卻唱起這麼一個調子來取笑群眾:

  吊起老甘地
  在那棵酸蘋果樹上。

  他一得到通知說我已安全到達警察所,便把這消息向群眾宣佈:「好啦,你們的獵物已經從鄰近的一家鋪子逃走了。現在你們還是走吧。」有的人聽了很生氣,有的卻笑起來,有的根本就不相信確有其事。

  「那麼好吧,」警官說道:「如果你們不相信我的話,你們可以派一兩個代表跟著我進去看看,如果他們找到了甘地,我願意交給你們處理;要是我不到,你們就得走。我相信你們不會毀壞羅斯敦濟先生的房子,或者傷害甘地先生的夫人和孩子吧。」

  這群人果然派了代表搜查房子,不久他們便帶著失望的消息出來,大家終於散開了,大部分人讚揚這位警官應付這場事故的技巧,也有少數人焦躁不快。

  已故張伯倫先生,當時是英國殖民地國務大臣,打電報要納塔耳政府依法嚴懲鬧事的人。艾斯坎比先生把我找去,對於我受人毆打負傷事表示歉意,並說道:「相信我,我對你個人所受的那怕是絲毫的損傷,都不會感到高興。你有權利接受勞頓先生的勸告而面臨惡劣的處境,但是如果你好好考慮一下我的建議,我相信這個不幸的事件不致於發生。現在只要你認得出毆打你的人,我一定加以逮捕法辦。張伯倫先生也希望我這樣處理。」

  對於這些話,我的答覆如下:

  「我不打算控告任何人,我可能認出一兩個人來,不過把他們加以處分又有什麼用處呢?況且,我也不怪那些鬧事的人,他們聽了別人的話,以為我在印度散佈了一些言過其實的言論,譭謗了納塔耳的白種人。如果他們因為聽信了這些報道而忿怒,那就不足為奇了。應該責怪的,倒是那些領導人,而且如果你准許我這樣說的話,還有你自己。你本來可以恰當地指導人民,但是你也聽信了路透社,以為我確實誇張其詞了。我不願意控告任何人,我相信一旦真象大白,他們就會懊悔自己的冒失。」

  「你能不能把你剛才說的話寫成書面的東西?」艾斯坎比先生說道:「因為我得把你的意見打電報報告張伯倫先生。我不打算叫你匆匆忙忙作什麼聲明。如果你願意,你可以和勞頓先生以及別的朋友商量商量,然後再作最後的決定。不過,我可以承認,如果你放棄了對鬧事人的起訴的權利,你就會大大地幫助我恢復平靜,而且還提高了你自己的聲譽。」

  「謝謝你,」我說道:「我不用和誰商量。我來見你以前,就已經作了決定。我確信,我不應當控告打我的人,現在我也打算把這個決定寫成書面的東西。」

  說完這話,我便把他所需要的聲明寫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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