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甘地自傳 | 上頁 下頁
五七


  ※第三部
  第一章 暴風雨的響聲

  這是我第一次帶著妻兒航行。我在敘述這一段經歷的時候,常常覺得,由於中產階級印度教徒喜歡童婚,做丈夫的往往是識字的,而妻子實際上還是文盲。這在他們之間就形成了一道鴻溝,做丈夫的必須做妻子的教師。於是我就得籌劃這類瑣事,如妻子和孩子該穿什麼衣服,他們該吃什麼東西,他們該採取什麼儀態才能適合新的環境等等。當時有一些情況,今天回想起來還是趣味盎然。

  一個印度教妻子總是把對丈夫的百依百順當作是最高的宗教信仰。一個印度教丈夫則把自己當作是妻子的太上皇和主人,妻子對他必須經常笑顏趨奉。

  就在我寫這一章的時候,我相信,為了給人以文明的觀感,我們的服飾和儀錶應該盡可能接近歐洲人的標準。因為我認為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有一點影響;沒有影響,要為僑團做事是不可能的。

  因此我就為自己的妻兒決定了服裝的式樣。我怎麼能願意別人知道她們是卡提亞華的班尼亞呢?那時候,波希人往往被認為是印度人當中最文明的,所以純粹的歐洲式樣看起來既然不合式,我們就選定了波希式樣。這麼一來,我的妻子就穿上了波希「紗麗」,而孩子們就穿上了波希上衣和褲子。當然,誰也不能夠不穿鞋襪的。這使我的妻兒費了好長的時間才習慣起來①。鞋子夾得他們的腳難受,襪子發出了臭汗味。腳趾常常覺得疼。對於他們反對這種辦法的理由,我總有一套現成的詞答覆他們。但是我有一種印象,與其說是我的答覆有理,不如說是我的權威有效。他們同意改變服裝,因為除此以外,別無辦法。他們以同樣的精神和更加勉強的心情,在飯桌上使用刀叉②。等到我對於這些文明的象徵的迷戀消逝以後,他們立即放棄了刀叉。經過長時間習慣於新方式以後,又要回到舊方式上來,這對於他們,恐怕也是同樣麻煩的。但是今天我可明白了,拋棄了這種「文明」的虛飾,我們卻感到更加自由和輕鬆。

  ①一般印度教徒,在通常情安下,不論男女,終年赤足;尤其是在室內,如果穿上鞋襪,便被認為是大不敬。男的通常不穿褲子,只圍一長條白布,叫做「拖地」。女的通常也不穿褲子,只圍上一條長布當裙子,有一端還可以披罩上身,叫做「紗麗」(Sari)。「紗麗」自然有各種各樣的色彩和質料——譯注。

  ②一般印度人,不論他的宗教信仰是什麼,都是用手抓飯吃的;刀叉筷子甚至於調羹都是泊來品,習慣上是不用的——譯注。

  和我們搭同一條船的,還有一些親戚和熟人。我常常看到這些人和統艙的乘客,因為這條船屬￿委託我辦案的一個當事人的朋友所有,所以我可以隨意走動。

  這條船既然是直開納塔耳,中途不停,所以航程就只用十八天。然而我們在距離納塔耳只有四天航程的海上,卻遭受了一場可怕的風暴,這仿佛是對我們即將到來的陸地上的真正風暴的一種警告。在南半球,12月是夏天雨季的月份,所以在這個季節的南海上,大大小小的暴風驟雨是很平常的。我們所碰到的那次風暴是那麼猛烈而漫長,以致乘客們全都惶惶不安起來。那是一個森嚴的場面。面臨著共同的危險,大家都同舟共濟,萬眾一心。他們忘記了彼此之間的分歧,無論是穆斯林、印度教徒、基督教徒和所有的人,都只想到一個唯一的上帝。有的人發出了各種各樣的誓言,船長也和乘客們一起禱告。他向他們保證,這次風暴雖然不是沒有危險的,他卻有過幾次比這更厲害的經驗。還向他們說明,一條建造得好的輪船,可以說是頂得住任何氣候的。可是這些話都安慰不了他們。每一分鐘都聽得見像是爆裂和漏水的響聲。這條船顛簸搖擺的非常厲害,仿佛隨時都可能沉沒。甲板上當然沒有人了。「上帝保佑啊」是每個人嘴裡唯一的叫喊。就我記憶所及,這一場災難大概延續了二十四小時。最後天晴了,太陽出來了,船長宣佈暴風雨已經過去了。人們臉上泛出了快樂的光輝,隨著危險的消逝,上帝的名字也從他們嘴上消逝了。吃、喝、唱、玩又成為日常的生活。死亡的懼怕消除了,一刻也不停的熱誠的禱告已讓位給「瑪亞」①。通常的「納瑪滋」②和禱告自然還是有的,但已失卻了患難中的那種莊嚴神聖。

  ①瑪亞(maya)是印度哲學中有名的一個字,幾乎是無法翻譯的,但在英文裡,常常被譯為「空想」、「幻想」。

  ②納瑪滋(namaz)是《可蘭經》中的禱告詞。

  然而這次的風暴卻使我和乘客們溶合為一。我對這次的風暴並不怎麼害怕,因為我已有過類似的經驗。我是一個好航員,不暈船。所以我能夠在乘客之中無所恐懼地走動,照料他們,安慰他們,把船長所發出的每隔一小時一次的報告告訴他們。以後我們就會明白,我因此所得到的友誼對我很有幫助。

  12月18日或19日,船在杜爾班港口下了錨。「納德利」也在同一天到達。

  然而真正的風暴還在後面呢。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