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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第十五章 宗教的激動

  現在可以回過頭來談一談我和基督教朋友們的經歷了。

  貝克先生越來越關心我的前途。他帶我到威靈頓大會去。新教派的基督教徒每隔幾年便召開這樣的大會,使信徒們得到一種啟發或自潔。這也可以說是一種宗教維新或宗教復興。威靈頓大會就是屬￿這種類型的。主席是當地有名的安德祿·穆萊牧師。貝克先生原希望大會上使人感奮的宗教氣氛和赴會者的熱忱和誠篤將無可避免地導致我皈依基督教。

  然而他最後的希望卻寄託在禱告的功效上。他對於祈禱的信心是永不改變的。他確信凡是熱誠的禱告,上帝不能不聽。他舉出好多例子,象布裡斯托爾的喬治·繆勒就是全靠祈禱,那怕是世俗的需要,也是如此。我抱著毫無成見的態度傾聽他講述祈禱的功效,並且向他保證:如果我感覺受到呼喚,沒有什麼東西能夠阻攔我皈依基督教。我給他這個保證是毫無猶豫的,因為我早就學會了使自己順從內心的聲音。我樂於順從這種聲音。如果背著這種聲音做事,對我來說不但是困難的,而且是痛苦的。

  於是我們便動身到威靈頓去。貝克先生陪著象我這樣「一個有色人種」赴會實在是有些為難。他有好多次完全因為我的緣故而遭受不便。有一天碰巧是個星期日,由於貝克先生和他的同伴不願意在安息日旅行,我們便在途中逗留下來。雖然在諸多周折以後車站旅館的經理總算同意收留我住宿,但絕對不讓我進餐廳吃飯。貝克先生不是一個輕易讓步的人,他要為旅館的客人爭取權利。但我曉得他的困難。到了威靈頓我還是和貝克先生住在一起,儘管他竭力隱藏他所遭到的一些不便,我還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這個大會是虔誠的基督教徒的一種集會,我對於他們的誠心感到高興。我會見了穆萊牧師。我曉得好多人為我祈禱。

  我喜歡他們唱的一些聖詩,這些歌非常好聽。

  大會開了三天,我可以理解並欣賞那些赴會的虔誠的教徒。然而我看不出有什麼理由需要改變我的信仰——我的宗教。要我相信只有成為基督教徒才能進天堂或得到解脫,這是不可能的。當我直率地這樣告訴幾個相好的基督教朋友時,他們都很吃驚。然而這是沒有辦法的。

  我的困難尚不止於此。我實在不能相信耶穌是上帝化身的獨生子,只有信仰他的人才能得到永生。倘若上帝能有兒子,我們都可以算是他的兒子。若諾耶穌象上帝,或者就是上帝本身,那麼所有的人都象上帝,或者就是上帝。我的理智並沒有準備叫我相信,象字面上所說的那樣,說耶穌的確是以他的死和他的血來贖救世界的罪惡。也許當它是個寓言,還有幾分道理。還有,根據基督教的信仰,只有人類才有靈魂,其他生物卻沒有,所以對它們來說,死亡就等於完全的毀滅;我的信仰恰恰相反。

  我可以承認耶穌是個殉道者,是犧牲的體現者,是個神聖的大師,但不能認為他是空前最完善的人。他死在十字架上對人世來說,是個偉大的示範,但是如果這件事本身有什麼玄妙或奇異的好處,我是無法接受的。基督教徒的虔誠生活並沒有給我什麼東西,如果說信仰其他宗教的人的生活不能給我什麼的話。我在別人的生活中也曾看見過同樣的改革,正如我在基督教徒中間所聽到的。就哲學上說,基督教的原理並沒有什麼高超的地方。倘若從犧牲精神而論,我覺得印度教徒遠遠勝過基督教徒。所以我不能認為基督救是一種完美無瑕的宗教,更不能認為它是一種最偉大的宗教。

  我只要有機會便把心中這些翻來覆去的思想告訴我的基督教朋友們,然而他們的回答卻不能使我滿意。

  這樣說來,我既然並不認為基督教是一種完美無瑕或最偉大的宗教,當時我也不相信印度教就是這樣一種宗教。印度教徒的缺點是我所深切感覺的。如果「不可接觸者制度」①可以成為印度教的一部分,這只能是腐朽的部分,或者說是一種瘤子。我不能理解無數的宗派和種姓為什麼存在。說《吠陀》②是上帝所啟示的,這是什麼意思?如果它們真是由於上帝的啟示,為什麼《聖經》和《可蘭經》就不是?

  ①不可接觸者制度(untouchability)是印度教的一種社會制度。在印度教社會中,人們被分成四大種姓,即婆羅門(僧侶)、刹帝利(武士)、吠舍(農、商)和首陀羅(奴隸)。但在這四大種姓之外,還有一個不可接觸者階級,通常被譯為「賤民」,被認為是不潔的,有罪的人,他們不能用公共的水井,不能進寺廟,不能在大路上行走,人們也避免同他們接觸,以免受到「玷污」——譯注。

  ②《吠陀》(Vedas)是印度教的經典,完成于紀元前1500年到1000年之間,是印度文學最早的產品,也是印度文學的淵源。《吠陀》共有四部,即《梨俱吠陀》(Rig-veda),是頌神的讚歌;《娑摩吠陀》(Sama-veda),是《梨俱吠陀》的副本,都是祭祀時供司祝念的詩篇;《夜柔吠陀》(Yajur-veda),性質同前兩種吠陀,但是夾雜了一些散文:《阿達婆吠陀》(Atharva-veda),是祈禱的詩歌,包含很多符簽咒語——譯注。

  基督教的朋友們固然在說法改變我的信仰,連伊斯蘭教的朋友們也在這樣做。阿布杜拉賽就一直在勸我研究伊斯蘭教,當然囉,伊斯蘭教的好處,他總是說不完的。

  我把我的困難寫信告訴賴昌德巴伊。我還和印度其他的宗教權威們通訊,並且得到他們的答覆,賴昌德巴伊的來信多少使我平靜一些。他要我忍耐,要我更深一步地研究印度教。他有這麼一句話:「若以冷靜的眼光看待這個問題,我相信別的宗教沒有印度教那麼深遠的思想,沒有它對於心靈的洞察,或它的博愛精神。」

  我買了一部謝禮譯的《可蘭經》,並且開始讀起來。我還弄到了關於伊斯蘭教的其他書籍。我和住在英國的基督教朋友們通訊,其中有一個朋友把我介紹給愛德華·麥特蘭,我和他也開始了信劄往還。他寄給我一本《完美的道路》,這是他和安娜·金世福合著的書。這本書對流行的基督教信仰提出了反面的看法。他還給我寄了另一本書《聖經新詮》。這兩本書我都喜歡。它們似乎是支持印度教的。托爾斯泰的《天國就在你的心中》使我傾倒。這本書給我留下一個不可抹滅的印象。在它的獨立思考、深奧的道德和求真的精神面前,柯慈先生給我的所有的書籍似乎全都黯然失色了。

  我所進行的研究就這樣把我帶到基督教朋友們所料想不到的方向。我和麥特蘭的通訊延續了一個相當長的時間,和賴昌德巴伊的書信往來則一直維持到他去世為止。我讀了他寄給我的幾本書,包括《五業》、《珍珠環》,華斯陀的《瑜伽論》中的《解脫章》,哈利班德羅·蘇立的《妙見集》等。

  我雖然走了基督教朋友不想叫我走的道路,我對於他們在我內心所喚起的宗教的嚮往,卻是永遠感念不忘的。我將一直懷念和他們的往來。未來的歲月已為我儲備了更多的而不是更少的這一類甜美而神聖的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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