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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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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個悲劇(下) 這一天終於到了。我當時的心情是很難充分描述的。我一方面抱著「革新」的熱望和好寄的心理,另一方面卻又因為象竊賊一樣地幹著這不可告人的勾當而感到羞愧。這兩種心情那一種佔優勢,連我自己都分辨不了。我們到河邊去找一個偏僻的地方,在那裡我生平第一次看見了肉。我們還帶了從麵包店買來的麵包。這兩樣東西我都吃不出什麼味道來。那天的山羊肉粗糙得象牛皮一樣,簡直無法下嚥。我實在受不了,不得不拋下走開了。 那天晚上我很難過,作了一夜的惡夢。每一次快要睡著的時候,總覺得好象有一隻活山羊在我的肚子裡苦苦地哀叫,使我懊悔地驚跳起來。然而我又安慰我自己說,肉食是一種責任,於是又覺得泰然心安了。 我的朋友是不肯輕易罷休的。現在他為我預備了許多葷菜,看起來真是色香俱全。至於我們聚餐的地方,已經不再是河邊的僻處了,而是在一棟政府賓館的餐廳裡,桌子椅子應有盡有,是我的朋友和那裡的大廚師特別佈置的。 這種誘惑果然生效了。我不再厭惡洋麵包了,我也不再為山羊而有所憫,而且變得好吃葷菜,雖然並不特別喜歡吃肉。這樣繼續了大約一年之久。但是統共也不過吃了五、六次葷菜席,因為政府賓館並不是天天開放的,經常備辦那麼多貴重而美味的葷菜,顯然也有困難。我沒有錢來支付這種「革新」,所以每次都是我的朋友出錢。至於他的錢是哪兒來的,我就不得而知了。可是他總是弄到錢,因為他決心使我成為一個肉食者。然而他的能力終歸有限,因為後來這種飲宴就越來越少,中間的間隔也越來越長了。 我每一次前赴這種秘密酒宴的時候,就不在家裡吃飯了。我的母親自然要叫我吃飯,而且問我為什麼不想吃飯。我總是對她說:「我有點消化不良,今天我沒有胃口。」這樣的托詞,使我很不安;我知道我在撒謊,而且是在向母親撒謊。我也知道如果我的父母曉得我已經變成一個肉食者,他們會深深悲痛。 這些思想使我內心極感憂悶。 因此我對自己說:「吃肉雖然是必要的,在國內進行飲食『改革』也是必要的,可是欺騙父母、向父母撒謊比不吃肉更壞。所以當他們還活著的時候,決不能再吃肉了。等到他們去世以後,我就可以自由了,那時我便可以公開吃肉,但是在這以前,我應當克制自己。」 我把這個決定通知了我的朋友,從此我沒有再吃肉。我的父母一直不知道他有兩個兒子一度成為肉食者。 我之所以戒絕肉食,是因為我有一種純潔的願望,即不向父母說謊。可是我並沒有和那位朋友斷絕往來。我想要改造他的熱望已經證明對我是一種禍害,可是當時我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個事實。 這位朋友幾乎使我做出不忠於我的妻子的事情來,可是倖免了。他有一次把我帶到一個妓院去。他把應有的知識都告訴了我。一切都已預先安排停當了,連賬都已經付清了。我進入罪惡之窟,幸虧上帝以他無限的慈悲保護了我。在這罪惡之窟,我幾乎是瞠目結舌,不知所措。我在那個女人的床上,坐在她身邊,可是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當然忍受不了,把我趕出屋門,並加以辱駡。我當時感到大丈夫的氣概像是受到了傷害,慚愧得無地自容。然而我永遠感謝上帝拯救了我。回顧我這一生,曾有四次類似的事件,我之得救,與其說是出於我個人的力量,不如說多半是由於我的幸運。 從嚴格的倫理觀點來說,所有這些事情都可以看作是道德上的墮落;因為這是肉欲的暴露,和已成事實同樣的壞。但是從世俗的觀點來說,一個人如果在肉體上沒有犯罪,便算是已經得救了。我自己所指的得救,就是從這個意義上說的。人有時逃避了罪惡,好象天意為他和他周圍的人作了安排。人們一旦醒悟過來,就會為自己的倖免而感謝上帝的慈悲。因為我們知道,一個人有時無論怎樣抗拒誘惑,終不免墮落;我們也知道,有時他要犯罪,而上帝卻加以干涉而且把他拯救出來。這一切究竟為什麼,一個人究竟有多大的自由,他受環境支配的程度究竟有多大,自由意志究竟有多大作用,命運究竟有無影響——這一切都是疑團,而且永遠是疑團。 不過還是讓我把這個故事說下去吧。甚至連這件事還不能使我認清這個朋友的惡劣。我因此還有許多可痛的經歷,直到我看見他所做的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不道德的行為,我才恍然大悟。關於這些事,我以後再按次序講。 可是有一件事,我得在這裡提一提,因為它是在這個時期發生的。我和我的妻子發生一些誤會的原因之一,無疑地是因為這個朋友的緣故。我是一個既專一而又妒忌的丈夫,這個朋友便火上加油,煽起我對於妻子的懷疑。我從來不懷疑他的話是否可靠,常常根據他的閒話粗暴地折磨我的妻子,現在回想起來,自己都覺得永難寬恕自己。大概只有信奉印度教的妻子才能忍受這種折磨,所以我常想:女子是容忍的化身。做僕人如果無緣無故受了懷疑,可以離職不幹;做兒子的如果遇到同樣的情形,可以和父親分居;做朋友的可以絕交。然而做妻子的,即使她懷疑自己的丈夫,也只能安於緘默;可是如果做丈夫的懷疑了她,那她就完了。她能上哪兒去呢?一個信奉印度教的妻子,不能向法庭請求離婚;法律不能伸雪·她·的冤屈。我一度把我的妻子逼得走投無路,這是我永難忘懷或饒恕自己的。 懷疑的毒瘤,直到我完全瞭解「非暴力」①的意義,才得以根除。這時我才看見了「節欲」②的光輝,才懂得妻子不是丈夫的奴隸,而是他的伴侶、他的助手,是他的一切憂愁和歡樂的共享者。她可以選擇自己所要走的道路,如同她的丈夫一樣。現在每當我想起那些充滿疑惑和猜忌的黑暗日子,我便痛恨自己的愚罔、荒淫和殘忍,並為我盲目輕信朋友而感到悲痛。 ①梵文為Ahimsa,意即不殺生、非暴力。 ②梵文為Brahmacharya,照字面解,即引人到上帝那裡的行為。通常的意義為自製,特別指節欲而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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