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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一


  ※33、香港的回歸

  ……商界和專業界精英開始在心理上進行調整,接受香港即將成為中國的特別行政區的事實。香港中文媒體態度變得溫和起來,即使是一份桀驁不馴的中文報紙也收斂了許多。

  我在1954年乘搭意大利客輪亞洲號首次遊覽香港。客輪在當地停留了三個晚上,讓我和芝有機會在這塊殖民地上閒逛。面向海港的香港本島是個摧班嫵媚的城市,跟對岸九龍欣欣向榮的市鎮遙相輝映。市中心背靠著海拔大約1000米的太平山,公路和房屋掩映其間,景致迷人。

  香港人勤奮,貨品價廉物美,服務一流。一天早上,有人帶我到一家裁縫店定做兩套西裝,讓裁縫師傅量身。下午回到小店試穿新裝,裁好的西裝當晚就送到船艙。這是新加坡裁縫師傅所無法做到的。當時我不曾意識到,中國共產黨在1949年解放大陸,約有一兩百萬中國難民潮水般湧入香港,裹挾著大批來自中國最傑出的企業家、專業人士和知識分子。他們有來自上海的,也有來自浙江、江蘇和廣東的。這些大陸精英形成了一個厚實的人才基礎,再加上一批較有創業精神和足智多謀的中國工人,他們攜手把香港轉變成世界最有活力的城市之一。

  對全世界來說,香港和新加坡是兩個相似的華人城市,規模大小也差不多。對我而言,兩地顯著的差別不少於彼此的共同點。香港土地面積比新加坡大一倍,擠滿香港本島、九龍半島和新界地區的人口,也比新加坡多一倍。1949年的香港,無論政治或經濟環境都是一片灰暗,純粹依賴大陸的自我克制作為生存條件。一聲令下,中國人民解放軍隨時會開進來。但是,即使變數再大,即使有著朝不保夕的惶恐,香港仍然繁榮興盛起來。

  新加坡當時沒有面對如此慘淡的局面。我慶倖我們那時無須像香港那樣面對極大的壓力,生活朝不保夕。即使1957年馬來亞獨立了,新加坡在經濟、地理上還是同馬來半島一脈相承,人民和商業往來不曾間斷。直至1965年被迫脫離馬來西亞,我們才真正面臨相似的茫無頭緒的未來。但是跟香港不同,我們沒有大陸源源湧來的150萬難民。也許如果能吸引到這一股難民潮,以及隨之而來的最出色的企業家和最勤奮耐勞、足智多謀。幹勁十足的人才,我們就能擁有同樣的額外競爭優勢。

  事實上,1949年同樣來自大陸的難民浪潮何嘗不也助臺灣一臂之力。若不是有這個浪潮,臺灣不可能把1949年以前治理中國多年的頂尖領導人才,都吸納過去。他們的行政,加上美國的援助,改變了臺灣。當這一切在1949年發生時,我還不瞭解人才的重要性,特別是創業人才,也未曾意識到這些訓練有素的人才,正是改變社會、提升社會的酵母。

  1962年5月我重遊香港,映人眼簾的盡是高樓大廈和百貨商店,足見香港在短短8年內已遠遠超越新加坡,走在前頭。1965年獨立以後,我幾乎每年都會到香港走一趟,看看香港人如何克服困難,有什麼值得學習的地方。我把香港當做獲得靈感和啟發的源泉,從香港這個地方可以看到一個刻苦奮鬥的社會能有所作為。我也希望吸引香港商人,尤其是製造商,到新加坡設立紡織廠或其他工廠。但是這一番苦心卻得不到香港傳媒的善意對待,他們寫了不少貶抑新加坡的報道,勸阻香港人離開。

  1970年2月,香港大學頒發名譽法學博士學位給我。我在致詞時說:「作為現代化進程的先驅,香港和新加坡可以充當催化劑,協助周遭的傳統農業社會加快蛻變的步伐。」我希望「它們會成為集散地,不光是集散發達國家製造的精細產品,更重要的是也能傳播社會價值觀、紀律、技術和專門知識」。十年後,兩地果然都做到了。

  那次訪問香港之後,我致函經濟發展局,說明因為有中國的因素以及99年英租新界合約在1997年期滿所引起的政治變數,新加坡可以從香港引進入才和技工。我們也可以在香港面對缺乏技能和信貸的時候,借出這些資源。香港人在每一次受挫後東山再起的能力,使我十分欽佩他們。70年代石油危機期間,香港跟新加坡一樣深受打擊,香港人卻能更迅速地自我調整。商品削價、員工接受減薪,香港僅有的幾個工會組織沒有跟市場力量對抗。新加坡的情況則不同。我們必須努力減輕通貨膨脹和經濟衰退帶來的衝擊,保護工友避免受到生活水平驟降的影響,並協助化解勞資之間的問題。

  香港人依賴的不是政府,他們自力更生,靠自己靠家人。他們格外勤奮,沿街叫賣兜售,製造一些小巧玲瓏的東西,或者買進賣出,做生意不放棄任何運氣。香港人謀求成功的意念無比強烈,家庭成員、家族成員之間的聯繫分外密切。早在佛利民推崇香港為自由企業經濟的模範之前,我已清楚認識到只設少許社會安全網。甚至完全不設安全網的好處。這樣的環境激發香港人力爭上游。他們同殖民政府之間沒有一紙社會契約。香港人和新加坡人不同,香港人既不能管也不去管防務問題,也不管群體利益。香港不是一個國家。

  這就是港新之間的天淵之別。我們非是個國家不可。否則無法生存。教育、醫藥、住房,樣樣都得提供津貼,不過我也設法避免社會因福利主義導致衰竭。但是一談到活力和幹勁,新加坡人永遠趕不上香港人。在香港,誰要是失敗了,只會怨自己,自歎倒黴,然後重新振作,東山再起,希望下一次會轉運。新加坡人對政府對生活的態度截然不同。n他們選擇就業保障,喜歡無憂無虎的0生活,若不成功就怪罪政府。因為新加坡人認為政府的責任就是確保他們生活得更舒適。他們期望政府不只提供公平的競爭場所,最好還能在競賽結束時。對賽績不佳的人也能提供一些獎品。新加坡人投票選出自己的議員和部長,並認為他們應該把所有的獎品分給自己。

  一名移居新加坡的香港企業家向我一語道盡新港之別。他在70年代初到新加坡開設紡織廠和成衣廠,把在香港的幾名管理人員帶來,另聘幾名新加坡籍經理。他的新加坡籍經理在1994情仍為他效勞,而來自香港的幾名經理卻已各奔前程,自立門戶,成為他的競爭對手。他們認為既然自己對這門行業的認識不比老闆淺,沒理由還得留下來幫他打天下。他們只需一筆小資本,一旦籌足本錢就走,頭也不回。新加坡人欠缺的正是這種肯冒風險爭取成功,以成為大亨巨賈的企業家精神。幸好近年來情況有好轉的跡象。

  隨著區域經濟迅速增長,向外發展的年輕專業人士也多了。他們總是先當個受薪經理,享有獎勵性的股份選擇權,在認清了風險所在,自信有能力應付之後,才放膽去闖天下。我們成功吸引了一批香港紡織業、成衣業、塑料業和珠寶製造業的企業家,幾個玉器和象牙雕刻師傅以及一些家具製造商。六七十年代,香港投資商深受新加坡歡迎,因為他們提供就業機會,為新加坡的商業環境注入了樂觀的激素。他們當中最出色的人才仍選擇留在香港,怎麼說在香港賺錢要比在新加坡來得容易。但是如我們所願,他們在新加坡開設了分公司,委派自己的孩子前來管理。

  1984年中英聯合聲明發表後,香港前途問題塵埃落定,我邀請一組香港商界和專業界的主要代表人物,在8月新加坡慶祝國慶的那一周前來訪問。結果,一群香港商業鉅子聯合投資了20多億新元,在新加坡興建全國規模最大的會議展覽中心和辦公大樓,稱為「新達城」。

  中心落成一年後,即1996年12月,我們在那裡主辦了世界貿易組織第一屆部長級會議。這個會展中心,也是香港集團在北美洲和澳大利亞多個太平洋沿岸城市撒下的「留窩蛋」之一。香港媒體以為新加坡不過想要挖走當地的精英,它們卻不曾瞭解,香港在回歸中國之後繼續成功,才是真正符合新加坡的利益。要刮盡香港的人才只是一次過的事情,欣欣向榮的香港卻能帶來源源不斷的商業機會和好處。

  英國統治者治理香港,擺脫不了大英帝國的古老傳統作風——孤傲自大,居高臨下,以恩賜態度對待當地人,甚至對我也如此,只因為我是華人。早期的港督人選由英國殖民部升上來,這種現象在1971年以後有了改變。麥理浩原是英國外交部一名資深官員,在走馬上任前,他決定先到新加坡訪問。香港當時飽受貪污之風的困擾,他想瞭解我們怎麼整肅貪污歪風,同時看看我們在教育方面的成就,尤其是工藝學院,因為香港當時並沒有這類學院,在工藝教育方面幾乎從未進行任何投資。他也想參觀這裡的公共住房,希望在情況惡化之前,及時改善香港的住房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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