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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10年後,1981年3月,前總統福特到新加坡來,告訴我剛在11月間宣誓就任的裡根總統希望儘快同我會面。後來我再接到他傳來的口信,問我能否在6月動身。我答應了。6月19日中午我抵達白宮,裡根在他的辦公大樓前面的門廊熱情地歡迎我。我們在午餐前進行了20分鐘的單獨會談,他希望談談關於臺灣的問題。我告訴裡根,讓臺灣取得成功,不斷同大陸的條件形成對比,這種做法符合美國的利益。這樣的對比,通過媒體和重要人物的互訪傳出去,將產生世界性的衝擊,影響深遠。他接著問我蔣經國是否真的需要新一代戰機。

  蔣經國在裡根剛當選總統的這個敏感過渡時期,急著要求美國出售這些戰機。裡根在競選期間曾經嚴厲抨擊過中國,並且公開表明支持臺灣。我知道,政策上的任何突變都會使他為難,但是允許售賣新一代戰機給臺灣,卻意味著將使中美關係陷人更大的風險。我坦誠說出自己的看法,認為臺灣並未立刻面對大陸的威脅,臺灣現有的FS型戰機並不缺乏,更何況中國並未增加軍備。鄧小平如今所要的,是為歷經十年文革後意志消沉和物資匾乏的人民提供更多消費品。臺灣的戰機日後也許需要提升,眼下卻沒有這個必要。裡根的主要顧問後來跟我們共進午餐,其中包括國防部長溫伯格、中央情報局局長凱西、白宮幕僚長貝克、迪弗和國家安全顧問阿倫。我們主要談到中國以及中國同蘇聯的關係。

  裡根問起中國怎麼會在美國國務卿黑格訪華後,立即就它和蘇聯的共同邊界問題對蘇聯表示友好。我的看法是,中國走這一步,目的是要提醒美國別把什麼事情都看成理所當然。再說,鄧小平必須應付那些不願意同美國靠得太近的人。我相信鄧小平的政策不會輕易動搖,軍事發展押後處理,優先目標是如何為人民提供消費品。

  談到波蘭騷亂的情況,裡根說,蘇聯人想必會擔心戰線拉得過長。我說,他們不惜讓經濟走下坡,就是為了維護他們「橫跨歐亞的帝國」。裡根一聽到「帝國」這個字眼,立時豎起耳朵,並告訴阿倫今後形容蘇聯的勢力範圍可以多用這個字眼。裡根在他的下一次演講中就提到了蘇聯的「罪惡帝國」。

  在午餐後最後十分鐘的單獨討論中,他讓我給蔣經國傳個話,要蔣經國別在那個時候催促他售賣高科技武器給臺灣,否則」會讓他很為難。不過他也要我向蔣經國保證他不全背棄蔣經國。裡根知道我同蔣關係密切,能緩和這番話可能引起的失望情緒。幾天後我會見蔣經國,代裡根傳達了口信。告訴他臺灣不適合在這個時候購買高科技戰機。蔣問我怎麼他的好朋友裡根不肯幫他的忙。我大膽猜測,美國需要中國來維持環球勢力均衡,西歐國家和日本都不會願意如美國所願那樣。當機立斷地增加軍備開支,所以裡根必須考慮。是不是應該為中國注人少量的科技,提升中國的軍備。蔣點頭表示同意。他接受了裡根提供的理由,要我告訴裡根:「我瞭解你。」蔣經國感到滿意。他信任裡根。

  裡根也同蔣經國一樣,膽識過人,憑直覺行事,要不就信任你,要不就不相信你。他也是個對朋友絕對忠誠,對事業非常執著的人。他的顧問,包括國務卿黑格,都告訴過他中國在美國全盤策略中的重要性。他接受這個分析,卻對中國共產黨人感覺不自在。他繼承的是同中國之間必須維持下去的關係,他也知道這一點。離開華盛頓的時候,我比在卡特當總統期間前去訪問時更具信心。裡根生性樂觀,他使周圍的人也充滿了「可以為之」的精神。他看到每個課題光明的一面,並且隨時準備捍衛自己的信仰。

  更重要的是,他能夠得到美國人民的支持,儘管媒體往往並不站在他那一邊。當我寫信感謝他邀請我共進午餐時,裡根的答覆內容充實。第一段這麼寫道:「我要改善美國和北京的關係,而且會努力地去實踐,卻不會為此而犧牲我們臺灣的老朋友。我也不希望你們這些我們在東南亞的夥伴,誤以為我們把對華關係看得比對你們的關係更重要。」後來,裡根政府宣佈售賣武器給臺灣時,並沒有包括售賣先進的戰鬥機,理由是臺灣「在軍事上不需要這類戰鬥機」。

  10個月後,1982年4月,副總統布什在訪問中國之前,到新加坡跟我見面,他想聽聽我對處理臺灣問題的看法。我說,這個課題非常複雜,我很肯定中國人也不以為布什這一次訪華,就能解決所有問題,重要的是要注意遵照種種形式。中國想必已經徹底研究過裡根的性格和觀點。他們知道他曾經多次訪問臺灣,同蔣經國交情甚篤。又因為裡根是裡根,所以對中國人來說,訪問的形式和實質的內容一樣重要。他們知道不可能在短期內收回臺灣,不過,臺灣是中國一部分的大原則不應該受到挑戰,否則麻煩就來了。

  我很肯定鄧小平需要美國。他在1979年1月到美國去,使中美關係正常化,因為他需要美國站在中國這一邊,或者至少在中蘇發生任何衝突時保持中立。他也知道他面對的是裡根這麼一位意志堅定的總統。布什問我中國同美國的關係,是否面對中國國內的反對壓力?我相信中美關係是經過毛澤東親自點頭的,也不會有多少人會公開反對中國同美國維持良好的關係。鄧小平不只使中美關係正常化,他甚至跨前一步,開放中國,影響是重大而深遠的。很多中國學生在美國念書。人才外流的情況將會出現,也許流失20%或更多,但是願意回國的人必將帶回一些新思想。

  中國政府知道開放門戶得冒一定的風險,所以他們的決定意義重大。他們準備讓留學生把一些激進的觀念帶回來,把改革的細菌帶進來。問題的癥結在於,裡根在競選總統的時候,曾經對支持臺灣發表過強烈的聲明,並且在布什1980年8月到北京訪問後,還重複了這些話。布什在北京時請中國人諒解並尊重美國的立場,美國在臺灣問題上只能採取漸進的做法。我相信中國人很重視誠信。他們知道那些背叛朋友的人洞樣會背叛他們。要是美國因面對中國施壓而在臺灣問題上讓步,那反而叫中國感到驚訝。中國要的是美國重申一個中國的原則。布什向我保證,裡根絕不會開倒車而把中台看成兩個國家,派駐兩個大使。

  我建議美國必須讓北京相信他們一個中國的政策。要做到這一點,一個辦法是讓裡根和鄧小平會面,說服鄧小平,這是美國的基本立場。布什同意我的說法,因為裡根可以很有說服力地表達自己的意思。布什又說,中美之間其實有不少共識,因為裡根「對有關蘇聯的一切事情都非常敏感,疑心重重」,波蘭和阿富汗的事件又更加深了他的疑慮。裡根並不喜歡共產主義,但是他看到了同中國建立關係的戰略價值。

  1982年7月我再訪華盛頓時,舒爾茨已經接替黑格出任國務卿。70年代初期,他在尼克松總統任內擔任財長時,我就已經認識他,後來成了朋友。黑格為尋求「戰略共識」全力以赴,並同意逐漸減少售賣軍火給臺灣。舒爾茨正在推敲怎樣的措辭才能適當地表達這個承諾。他向我拋出了幾個問題。我並不認為有必要在軍事上完全拋棄臺灣,爭取中國,確保美國無須推卸它對一個舊盟友所承擔的義務。

  我同裡根總統在午餐前又舉行了一次單獨會談,沒有人在場做記錄。他知道我見過臺灣海峽兩邊的最高領導人,他也知道我反共,卻又是個務實主義者,所以想試探我對他的觀點會有什麼反應。我告訴他,可以暫且擱置臺灣課題,就像鄧小平針對釣魚島糾紛向日本提出的建議一樣,把臺灣問題視為現階段解決不了的糾紛,留給下一代去處理。我建議裡根應該向北京解釋他是臺灣的老朋友,這份友誼不能輕易一筆勾銷。他問我他該不該到中國去訪問。他本身不很願意這麼做,總覺得去了這一趟,就有義務在行程中也同時訪問臺灣。我聽了萬分震驚,力勸他切勿訪台,尤其不能在同一個行程中訪台。正如我事前對布什說過的,裡根應該在訪問中國之前,先邀請中國領導人到華盛頓去。訪美之後,裡根的回訪將是個適當的反應。

  裡根後來來信說:「我們在7月21日午餐前的私人談話讓我獲益不淺。我正期待得到你明智的忠告,果然就在那次會談中大有收穫。你的坦誠直率,證實了你我交情之深摯,這是我非常珍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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