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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28、冷戰後的新世界

  ……布什在大選中敗給克林頓之後,我就覺得我們必須準備應付美國在態度和作風上的改變。從克林頓許多主持者的行動看來,他們簡直把中國當做一個等著接受援助,並會為此屈服於外交和經濟壓力的第三世界國家。對中國對美國,往後的日子恐怕都不會好過。

  卡特總統接過福特的指揮棒後,美國外交和國防政策的重點突然有了變化。卡特對非洲的興趣甚于亞洲。他宣佈削減美國在韓國的駐軍人數,讓美國在亞洲的朋友和盟友深感驚詫。卡特相信,美國人民經歷越戰之後都厭倦不堪,希望把亞洲忘掉。他轉而集中精神,調解美國黑人和白人之間的關係,認為自己在非洲南部扮演的角色,是為白人和黑人之間的巨大鴻溝築起一道橋樑。他著重的不再是安全防務問題,而是人權。東盟領袖咬緊牙關準備度過4個困難的年頭,等著看卡特能有什麼作為。

  我在1977年10月跟他會面。他非常小心地預算好自己的時間。先是讓記者拍照大約五分鐘,然後是十分鐘的單獨會談,接著才是雙方代表團進行45分鐘的討論。他分秒必爭地嚴格遵守他的時間表。而最讓我驚異的是他在十分鐘的單獨交談中所提的課題——為什麼新加坡需要像改良型霍克地對空導彈那樣的高科技武器?這並不在我準備好的討論課題中。前幾任總統誰也沒問起關於我們有限地向美國購買武器的事情,更別說是防衛性武器了。在卡特的議程中,他首先關注的是停止軍備擴散,尤博是高科技武器。對他而言,改良型霍克導彈對東南亞來說算是高科技武器。我說明新加坡是個目標非常集中的城市,不得不實行多重防衛。我們的獵犬地對空導彈已經過時,但是如果他不能售賣改良型霍克導彈給我們,我可以改而向英國購買輕劍地對空導彈,問題不大。

  為了縮短這個課題的討論時間,我說我們不會申請購買這些武器。兩年後,美國駐新加坡大使介入,力促白宮再出售改良型霍克導彈給我們。這位大使是卡特的支持者,前北達科他州的民主黨州長。雙方代表團的會談持續了45分鐘,同樣準時結束。卡特在會議結束前15分鐘,從胸前的衣袋裡拿出一份清單,看看自己是不是已經談過所有的項目。要不是重新看過會議記錄,我實在記不住我們究竟討論了什麼課題,它們盡是些無關痛癢的事。在他之前的總統約翰遜、尼克松和福特,談問題總會從宏觀的角度看:日本、韓國、臺灣地區,然後是共產黨國家如中國、越南,再來是美國的盟友泰國和菲律賓——亞洲會是怎樣的局面。

  卡特不談這些。雖然如此,我還是決定為他描繪一幅宏觀的圖景,說明美國對這個區域的穩定和成長有多重要,美國怎麼不應該轉移焦點,因為這將削弱本區域非共國家對它的信心,這些國家又都是它的朋友。我不肯定自己說的話他是否聽進去了。要不是早些時候,5月間在新加坡同國務院負責東亞和太平洋事務的助理國務卿霍爾布魯克見過面,我也許根本不會有機會同卡特見這一面。霍爾布魯克要在本區域找個人代為勸服卡特專注于處理亞洲事務,而我不巧就是他要找的人。

  離開的時候,卡特送我一本套在綠色皮制夾子裡頭的競選自傳《為什麼不曾盡力而為?》。他已經預先在書裡題了字:「致我的好朋友李光耀,卡特」。我深覺榮幸;但是他在跟我見面以前就把我抬舉為「好朋友」,讓我受寵若驚。這一定是他競選期間例行的交際手腕。

  我瀏覽了他的自傳,期望從中看出端倪。果然。他來自《聖經》地帶,是一個再生基督教徒。自傳中記錄的兩件小事至今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他的父親在他去上主日學的途中給了他一枚銀幣,他回家後把兩枚銀幣放在梳粧檯上。父親發現後把他打了一頓。他從此不再偷竊了。我不明白這怎麼幫助他贏得大選。另一件事談他獲配到核子潛艇上執行任務,接受裡科弗上將面試。裡科弗上將問他在安納波利斯海軍學院的班上考第幾名,他驕傲地說是第59名。裡科弗上將問:「你盡力而為了嗎?」他答道:「是的,長官。」接著又改口說:「不,長官,我並沒有一直盡力而為。」裡科弗上將問他:「為什麼不呢?」卡特說他怔住了。因此,他把自傳題為「為什麼不曾盡力而為」,並決定今後以這句話作為他的人生座右銘。

  有一天,我在電視上看他參加馬拉松賽跑,在接近終點時腳步踉蹌,趔趔趄趄,幾乎就要累倒。他不理會當時的體力狀況如何。盡全力實現最好的志願是他當時最大的推我在1978年10月再度跟卡特有過一次簡短的會面。副總統蒙代爾接待我,卡特順便前來讓記者「有個照相的機會」。我們沒談上幾句,他仍然對亞洲不感興趣。值得慶倖的是,他的顧問說服他別從韓國撤軍。卡特最大的成就,就是促成埃及總統薩達特和以色列總理貝京化解戰事糾紛。兩國相持不下的每一口水井、每一堵圍牆。每一道邊界他都了如指掌,這讓我深感驚訝。他掌握了所有細節。這使我聯想到殼牌石油公司的評估方法——直升機素質,能全方位地看問題,又能調整焦點抓緊相關的細節。卡特就兼顧到了每個細節。

  1979年,世界發生的三個重大事件,致使卡特在任期結束前,不得不全心全意處理亞洲事務。首先,鄧小平在1月底赴美同卡特會面,以建立外交關係。第二,卡特勸告已經眾叛親離的伊朗王離國他去。最後,12月24日當天,蘇聯鑒於阿富汗的共產黨政權地位不保而人侵阿富汗。卡特為此大吃一驚說:「我總算擦亮了眼睛。」到這個時候他才看清蘇聯政權的真面目。那年較早的時候,他在維也納簽署美蘇限制戰略武器條約後,還給了勃列日涅夫一個擁抱。他當時相信蘇聯領袖都是講道理的人,會對美國誠懇的和平姿態做出回應。不過,卡特的國家安全顧問布熱津斯基卻是美國權力中心一個讓人放心的人物。他有宏觀的戰略頭腦。他能夠強有力地在任何一個論壇上表達自己的見解,卻又明智地執行總統的外交政策,從不自作主張。美國和許多伊斯蘭教國家紛紛提供武器。資金和戰鬥軍力,加強阿富汗抵抗部隊的力量,最終抵抗部隊以寡敵眾,成功拖垮了強大的蘇聯軍隊。

  越戰慘敗後,卡特一時衝動,準備大幅度削減美國的亞洲駐軍,尤其是一下子將四萬大軍全由韓國撤出,所幸讓霍爾布魯克及時制止。就像我在1980年12月霍爾布魯克卸任前寫給他的信上說的:「在美國政府、國會、媒體全要把東南亞遺忘了的那段日子,你不遺餘力地協助區域各國,使它們對美國的軍力和善意恢復信心。比起1977年我們第一次見面,未來已不再如此動盪不安」

  卡特是個虔誠的大好人,也許太好了,根本不應該當總統。美國人民對水門事件厭惡反感,投票支持他。但是4年來對美國的病態社會幾經苦思冥想之後。他們如今準備擁戴裡根。裡根對美國人和美國的前途有著光明的憧憬,這使美國人精神抖擻、興致高昂地度過了他接下來的兩個總統任期。

  裡根的觀點簡單直接,是個堅強成功的領袖。後來證明他確實是個對美國、對世界都好的總統人選。美國人在1980年11月捨棄了一個種花生的農民,把選票投給一個好萊塢演員,那倒是一樁好事。

  我在1971年10月第一次跟裡根會面,當時他以加利福尼亞州長的身分到新加坡訪問。隨身帶著尼克松總統為他所寫的介紹信。加利福尼亞是尼克松的家鄉,裡根想必曾經在尼克松的助選活動中身負重任。在午餐前半小時的會談中。我覺得他是個有堅定信仰的人,他堅決反對共產主義。過後,在專為他和他的夫人、小兒子以及秘書迪弗而設的午餐會上。他的話題一首離不開蘇聯的威脅。他對有關的討論深感興趣,午餐後要繼續談下去。

  於是,我先讓他的夫人和兒子離開,把他帶回辦公室,我們再談了一個小時,談的都是跟蘇聯和中國有關的戰略課題。他的一些看法叫人吃驚,卻非常鮮明。他說,柏林被封鎖的時候,美國其實不應該把物資空運進去,反而應該同蘇聯以坦克相見,迫使對方遵守四強協議,打開通往柏林的道路。不開路,就宣戰。他這種是非分明的作風使我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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