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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約翰遜用了許多華麗的辭藻,把我形容為「愛國者、傑出的政治領袖、新亞洲的政治家」,說「不光在亞洲,非洲和拉丁美洲也一樣——凡是人們能努力爭取自由、尊嚴的生活的地方,新加坡都為所能取得的成就立下一個光輝的榜樣」。這種過度的讚揚有別於英國人的作風,還真使我難為情。我在做出回應時,間接支持他在越南的行動,卻也想知道美國人民是否也相信,美軍不在越南堅持下去的話,他們的後代還會不會繼承這個美好的新世界。

  歡迎儀式過後,約翰遜立即跟我單獨會談。他是個身材魁梧的得克薩斯州人,聲音低沉有磁性。在他身旁讓人覺得渺小。他悶悶不樂,心情煩亂,卻想聽聽我的意見。他正在努力遏制共產主義勢力,阻止他們攻陷南越並在越南以外製造更多麻煩,如今找到這麼一個來自東南亞,國家同越南毗鄰的人,能瞭解、同情,並默默地支持他的這些舉動,他甚感寬慰。

  約翰遜說話直截了當。戰爭贏得了贏不了?他做得對不對?我告訴他,他做得對,只是在軍事意義上,這場戰爭是贏不了的。不過他可以阻止共產黨人取得勝利,這麼一來,越南就會出現一個受到人民支持的領導層,那就是勝利了,因為這個政府會獲得人民的支持,而且是非共的。我毫不懷疑,如果舉行自由選舉,人民都不會投票支持共產黨人。他聽了很高興,哪怕只是那一刻的興奮。當晚在白宮的晚宴上,我問約翰遜美國還能撐多久。他回答說:「是的,美國有決心、有能力熬過越南的這場鬥爭……沒有什怕言辭能說得更清楚更有信心了。你們那個地區有句話,很貼切地表達了我們的決心。你們的說法是『騎虎』,騎到老虎背上。你們騎過老虎,我們也會這樣做。」

  晚宴過後,幾位參議員帶我到樓上俯視白宮草坪的門廊。參議院多數党領袖曼斯菲爾德直接問我一個問題:吳庭豔遭暗殺,是好事還是壞事?他來自蒙大拿州,是民主黨參議員,個子高瘦,臉色蒼白。我回答說,這是壞事,因為並沒有更能幹的人來取代他的領導。要吳庭豔改變政策或者統治的方式,應該還有其他辦法,幹掉他只會使局面更加動盪。更糟的是,誰也不曉得今後任何肯站起來為南越而鬥爭的領袖,如果拒絕聽從美國的勸告,還能不能生存下去。他掀起嘴唇說,是的,是壞事。他接著問我還有什麼方法可以解決問題。我告訴他,根本沒什麼容易解決的辦法,不能像西部片《正午》所描繪那樣,以拔槍決鬥的方式,一了百了地把事情解決。這將是一場艱苦冗長之戰,不是什麼風光的事,就是為了把這場仗打完,阻止共產黨獲勝,讓南越領導層崛起,這就算是勝利了。但是這也意味著美國得在南越長期駐留下去。從他的表情我看得出,要美國人同意這麼做是非常困難的。

  國務卿臘斯克深思寡言,與其說他是個政治人物,不如說他更像一名學者。我告訴他,希望下屆美國總統能以漂亮的姿態贏得選舉,讓河內相信美國人民有耐心有決心把這場戰爭進行到底。美國如果罷手,形勢將不利於所有非共國家。泰國會改變立場,馬來西亞緊跟著將被放到遊擊隊的絞碎器中,受盡叛變行動的蹂躪折騰。然後,隨著各地相互結盟的共產黨相繼控制了大局,共產黨人便會進一步摧毀新加坡。

  副總統漢弗萊說話沒什麼保留。他深信除了少數不是鷹派就是鴿派的參議員,70%到80%參議員都支持總統的越南政策。反對的一派多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後22年來長大的一代人,他們沒嘗過戰爭的滋味,也沒經歷過真正的經濟困境。他們是大學院校裡的反戰分子死硬派。像我這樣既不結盟,又被公認為政治立場獨立的人,應該公開發表意見,制止美國民意繼續受到惡性的影響。除非像我這樣的人能協助約翰遜站穩立場,否則,他擔心約翰遜還未被越南挫敗,就先在美國被擊垮。漢弗萊討人喜歡,政治上很精明,對他的強悍和堅定我卻有所保留。

  國防部長麥克納馬拉目光炯炯,精力充沛,態度積極。他認怕美國和新加坡兩國的目標完全一樣,都希望英軍在新加坡留下來。美國人民並不想看到只有美國孤軍作戰。他說,英國購買F111戰鬥機,顯示它跟美國關係異常密切,準備承擔對東南亞的義務。那是1967年10月。一個月後英鎊貶值,英國決定自蘇伊士運河以東撤出。同參眾兩院的外交事務委員會進行討論時,主要課題都是關於越南。我所給的回答並未能消除他們的憂慮。他們希望聽到的是在一年或更短的時間內,可以在下屆總統選舉以前執行的解決方法。我提不出這類答案。訪問哈佛大學時,我同一些大學生交談,也會見了美國總統問題專家、哈佛大學政治研究所所長裡查德。諾伊斯塔特教授。我問過邦迪我能不能在美國度短期公休假,以便瞭解美國人和美國的制度。我認為自己非瞭解美國人不可。他們有跟英國人不一樣的強處和弱點。美洲是個遼闊的大陸,美國的決策者並不全部集中在華盛頓或紐約,英國的決策人則集中在倫敦。

  美國決策人員分散在50多個州,各州的利益不同,要求也不一。邦迪安排我會見諾伊斯塔特。諾伊斯塔特答應為我在政治研究所安排一個課程,時間是在1968年秋季,為期一個學段。這次訪美我每天馬不停蹄,沒完沒了地向媒體發表談話,也怕不同的團體發表談話——紐約的亞洲協會和外交學會、哈佛的大學生、聖路易斯的大學生、芝加哥的外交學會以及洛杉礬的報界和電視臺。甚至到檀香山在太平洋總部總司令家中做客期陽,我也得發表談話。

  只有到達夏威夷一個大島上的冒納凱阿火山度假村時,我才算真正放鬆身心,成天打高爾夫球,並在晚餐過後觀賞風景。新加坡駐華盛頓、堪培拉和惠靈頓使節團傳來的報告都不錯,但是吳慶瑞和拉賈拉南卻因為我頻頻替約翰遜干預越南的行動辯護,顯得太積極太親美而焦慮不安,深恐這可能導致華族基層群眾同政府疏離。他們勸我退一步,採取比較中立的立場。我回國後同兩人對此交換了意見,措辭稍微改變,採取比較批判的態度,儘管仍然明確支持美國在越南的立場。我深信抨擊美國的越南政策會傷害約翰遜總統,損害他在美國的地位。不符合新加坡利益的事情,我不幹。

  訪美十天,使我留下了一些強烈的印象。正如我告訴內閣同僚所說的,新加坡跟美國的關係還很表面,不比我們同英國之間的交往。美國人總愛從國家的人口和幅員考慮問題。就東南亞來說,跟印尼人比較,馬來西亞人和新加坡人根本微不足道。美國泄了氣回國之後,事態的發展出人意料,而且有決定性的意義。英國讓英鎊貶值,1968年1月宣佈提前於1971年撤軍。

  兩個星期後,北越發動春節攻勢,在包括西貢在內的100多個城鎮發難。電視對這次攻勢的報道,動搖了美國民眾的信心。事實上,越南的攻勢是失敗的。但是美國媒體當時說服了美國人,讓他們相信,這是美國人的一場慘重的災難,美國輸了這場戰爭。兩個月後,約翰遜在3月31日宣佈:「我不會爭取也不會接受黨提名我為總統候選人。」從那時候起,美國泄了氣,硬著頭皮撐著,只為等待新任總統爭取以不至於太不光彩的方式撤出越南。

  1968年10到12月,我按原定計劃,到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和哈佛大學度短期公休假,交由吳慶瑞主持大局。我在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逗留了幾個星期。在那裡的教員俱樂部做客時,我在電視上看美國總統選舉的競選活動。尼克松勝了之後,我從溫哥華飛到握太華會見特魯多,幾個月前他剛出任加拿大總理。隨後我以政治研究所客座研究員的身分前往波士頓和哈佛。政治研究所附屬于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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