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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德斯坦的總理雅克·希拉克感興趣的,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套東西。他沒有從哲學的角度跟我討論亞洲的時局,卻想知道法新兩國之間還能做些什麼。我嘗試使他不只對新加坡,也對本地區產生興趣,以新加坡作為通往本區域的基地。等到我說服法國政府和他們的企業家同意東南亞是一個有潛力的投資地區時,已經又過了十年,法國已經換了另一個總統和好幾個總理。

  §巴爾很有同情心

  1976年8月,雷蒙·巴爾接過希拉克總理的棒子。巴爾身材中等,體形圓胖,當過經濟學教授,是一個很有同情心的聆聽者。他贊成法國公司在海外從事聯營項目和投資。他支持我提出的建議:把新加坡發展成科技服務中心。他還說法國可以在區域銷售和服務方面同新加坡合作。他建議法新兩國就貿易、投資、技術援助和文化交流幾方面,簽署為時五年有具體目標的雙邊合作協議。他處理問題的手法實際又有系統,重視成果。可是實施這個雄心勃勃的計劃,法國的工業家們還沒做好準備。

  我跟法國全國雇主聯合會的一些工業家談過話。經過一個多小時的討論後,他們的發言人告訴報界,投資者知道新加坡有投資良機,但是許多商家似乎不願意向這個市場進軍,因為「它太遙遠,又是一個講英語的地方」。發言人還說法國不可能無所不在,因為它正集中精力進軍非洲。法國的注意力當時確實全投在非洲的法語地區。即使在亞洲,越南對他們也比較有吸引力。他們以為越南仍舊以法語溝通,依然傾向法國。一直到80年代中期,社會主義派的弗朗索瓦。密特朗總統和戴高樂主義派的希拉克總理雙雙認為非洲的發展時機不比亞洲成熟,我的努力才有了收穫。

  1981年7月,我前往倫敦參加查爾斯太子的婚禮,途中在巴黎停留,希望能夠同剛當選總統的密特朗見面。然而法國外交部執意不肯,他們不贊成過境訪問,結果說是總統抽不出時間,不過既然他也會參加婚禮,就會在倫敦的法國大使住所跟我見面。為免回絕得太不客氣,總理皮埃爾。莫魯瓦招待我共進午餐。

  離開巴黎的時候,法國先遣警衛在繁忙的交通中,把我從下榻的酒店迅速護送到戴高樂機場。那是一個美麗的夏日。綠樹成陰的高速公路和爬滿匍匐植物的路堤,構成一幅美得叫人驚歎的圖畫。戴高樂機場的設計精緻又富有現代氣息。接著,我來到倫敦希思羅機場,眼前是一片雜亂無章的景象。離開飛機到貴賓休息廳,車子經過一條條錯綜的車道。過後,我們駛上邋遢的大街前往奈茨布裡奇酒店,沿途所見交通島和路旁的草地未經修剪,雜草叢生。巴黎和倫敦的對比可說是相去天淵。

  我的思緒回到1948年6月同之首次到巴黎。當時的巴黎是個邋遢破舊的後佔領時期城市,跟同樣受炮彈摧殘,但還算乾淨整潔的倫敦比較起來,像個窮親戚。當時的倫敦人充滿自信,為他們曾經勇於挑戰納粹分子,拯救人類免受暴權蹂躪而感到自豪。我也記得1958年5月的巴黎騷亂,就發生在戴高樂東山再起,重掌總統大權組織第五共和國之前。通過他的文化部長馬爾羅,戴高樂把巴黎街頭巷尾清理乾淨,刮除建築物上的污漬,建立一個燈火通明的城市。他們重建法國人的尊嚴,注人了新希望。倫敦則繼續混沌度日,英國經濟步履蹣跚,每每剛克服一個危機站起來,立即又陷入另一個危機。我相信革命改革具有一些緩慢漸進的英國憲制演化所缺乏的好處。英國人開會開了無數次,討論在倫敦周圍,包括在斯坦斯特德和蓋特威克興建新機場,但是都沒有下文,因為地方上的利益團體不顧國家的發展,堅持保住自家範圍內的設施,阻礙了策劃機關執行任務。即使在撒切爾夫人下臺後,希思羅機場仍然像尊古老的紀念碑保留下來,訴說著這座城市是那麼地缺乏膽識和衝勁。

  在我見過的法國領袖當中,估量政治趨勢和性質不同的各個社會,最有洞察力的要算是密特朗總統。他談論了蘇聯部隊侵略性干預阿富汗所構成的威脅,承認蘇聯在越南和中東,尤其在敘利亞,有過成功的經驗,但是在其他地區的影響力已經下降。他們送出的軍火很多,朋友卻沒有幾個。密特朗深信西方國家只要團結,就有能耐恢復均勢。

  在密特朗出任總統頭兩年,莫魯瓦擔任總理期間,密特朗沿襲一貫的社會主義政策——調低利率、提高貸款額以解決失業問題,同時把好些主要工業和銀行收歸國有。法國經濟因此陷人困境。雖然年屆古稀,但是密特朗在思想意識上並不是故步自封的人。他把總理換了,推行比較常規的經濟政策來控制貨幣供應量和通貨膨脹,使法國經濟重新步上雖不驚人但總算平穩的增長道路。在14年的總統生涯中,他的成就之一是教育法國社會黨掌握治國之道。

  §密特朗縱論天下事

  1986年9月,密特朗乘坐的協和專機在樟宜機場加油時,我們花了一個多小時進行另一次較有實質內容的討論。在禮節上我不需要同他見面,但我覺得他是一個態度認真的人。密特朗縱論天下事。他憑著莫大的洞悉力指出,以蘇聯帝國的處境,只要發生一起意外,就足以導致中歐從蘇聯分裂出來,蘇聯的控制權是以有利於它的勢力均衡局面為基礎的。然而歷史顯示,這個平衡點一定會移動,蘇聯的意識形態勢力已開始轉弱。第三代共產黨人相信他們能從西方國家的經驗中受惠,造成蘇聯的制度0出現弱點。

  密特朗完全同意我的看法,即歐洲若能同聲同氣,它對國際事務的影響力必會大得多。他的宏願是建立一個擁有頂尖科技實力的3.2億人口的歐洲。他相信英語和法語可以平分秋色地成為歐洲的共同語言,不過統一過程要慢慢來。如果關係到存亡,歐洲肯定會全面團結。但是另一方面,歐洲永遠都會抗拒美國文化和文明鋪天蓋地的入侵。為了保留獨有的歐洲特色,它會反抗到底。挾著快餐、流行音樂和電影而來的美國化浪潮,正在侵襲歐洲的基本生活方式。

  他問起柬埔寨的局勢,說那裡好像陷入了僵局。我不同意他的看法,因為當時已有理由感到樂觀。北越勢力在西貢落入其手中時達到巔峰,之後在本區域已受到遏制。從那時候起,越南侵佔柬埔寨的行為,以及它本身的極度貧困,已經摧毀了它一向描繪的理想。就如我向密特朗透露的,有親戚從美國或法國寄來食物包裹,就足以叫當地人開心不已。密特朗對越南的生活水平低得這麼嚇人,感到很驚訝。我說,越南人跟中國打仗犯了戰略大忌。由於越南占著柬埔寨不放,它就得放棄經濟增長,眼巴巴看著東盟國家個個突飛猛進。越南已經比東盟落後一代人,等他們找到辦法放下柬埔寨這個包袱的時候,就會落後兩代人了。

  我在1990年5月進行官方訪問時,再次見到密特朗。他走出愛麗謝宮到臺階上來迎接我。新加坡駐法國大使也留意到他所給予的禮遇。密特朗再度對「勇敢、想像力豐富和足智多謀」的越南人無法成功,表示意外。我補充說,越南人知道自己有本事,也看得到泰國人不如他們勤勞和具有組織能力,泰國卻比他們成功。密特朗又回到蘇聯帝國瓦解的課題,並以超乎一般的預知能力預測「各種各樣久經壓抑的民族主義勢力」將重新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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