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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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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的經濟合作必須建立在互惠互利的公平基礎上,同印尼領袖與當地華裔「主公」(這些「買辦」為了獲取特許經營權或執照以致富,一味迎合靠山的需求)的關係不能相提並論。我告訴他,新、印關係的癥結在於彼此能不能就長遠意向取得相互的信任。 蘇哈托明確地表示,印尼對新加坡和馬來西亞沒有任何主權要求,希望爭取的只是荷屬東印度群島的領土。他決意專心推動印尼的發展,而非對外擴張。最重要的是,他信不過共產黨人尤其是中國共產黨人。我告訴他,我不會讓中國勢力伸入東南亞的。這是我們雙方取得的關鍵性共識,他對我的立場深信不疑。 根據我的觀察,蘇哈托同蘇加諾總統恰恰相反,是個謹慎細心、思想縝密的人。他性格內斂,縱有滔滔辯才,勳章無數,也從未以此嘩眾取寵,四處炫耀。雖然態度謙卑友善,他卻有頑強不屈的意志,決定要做的事,就不容任何人反對。我欣賞他,相信彼此可以愉快相處。 一年後,蘇哈托在1974年8月回訪。他一抵達機場,我禮尚往來,鳴禮炮21響,由海陸空三軍和警察部隊400人組成儀仗隊列隊歡迎,以回應他在雅加達給予我的隆重禮遇。他這次訪新的焦點是,兩國將就劃定領海海域的協約交換協定書。我跟他之間的「四眼會談」再次發揮了關鍵作用。他沒帶任何文件,以印尼語即興暢談,一心要道盡心中的想法,還兩次因為接待員奉上茶水蛋糕干擾了會議而面露溫色。「群島概念」是他最關注的課題。同其他一些島國一樣,印尼把它島嶼之間的水域都視為領海。對於這點,他認為東盟成員國非得團結一致地給予支持不可。(東盟即東南亞國家聯盟,1967年8月成立于曼,成員包括印尼、馬來西亞、菲律賓、新加坡和泰國。)就印尼的經濟前景和困境,他也做了一番評析。 有關群島概念,我回應說新加坡最關心的還是航行自由的問題。我們是東南亞的一員,被逐出馬來西亞之後,必須為自己創造新的經濟基礎以繼續生存。通往美國、日本、西歐各地的海上命脈航線非維繫不可,任何企圖阻撓航行自由的障礙,會把我們徹底摧毀。因此我們願意支持群島概念,條件是印尼必須公開聲明不違反關於航行自由的慣例。至於石油或海床上的其他礦物資源,新加坡不會提出任何要求。 他徵求我對越戰的看法,我說自一年前會面至今,局勢發展越來越不樂觀。尼克松總統辭職了,無論福特總統意願如何,美國國會勢在必行,決意把對越南和柬埔寨的援助削減一半,這兩個政體恐怕難以長久維持。這一番看來前景暗淡無望的評析,使蘇哈托憂心忡忡。 我擔心泰國局勢繼南越和柬埔寨成為共產國家之後,會變得不穩定,新馬將因此四面楚歌。新加坡縱然有超過75%人口是華人,卻始終是東南亞的一員,我絕不容許島國成為中國或蘇聯利用的對象。看得出這一番話令他釋然。第二天,他在印尼駐新大使館向1000多名印尼僑民發表演講,在傳媒面前,毫不諱言印尼鑒於專業知識的局限,正積極到處尋求技術援助和資金,其中包括新加坡。他公開接受新加坡為平等的獨立國,承認我們能為印尼的發展做出貢獻。這標誌著印尼對新加坡的態度有了重大改變。 金邊和西貢相繼淪陷後,我於1975年9月在巴厘島與蘇哈托重逢。當時共產勢力正如日中天,來勢洶洶,轉眼就要吞沒整個東南亞似的。敦拉紮克先於1974年5月訪問北京,建立外交關係,接著在金邊失守後,馬上承認當地的紅色高棉政權。蘇哈托語帶失望地說,他早已向敦拉紮克清楚說明印尼和中國交往的不愉快經驗,他也曾經在雅加達向泰國首相克立·巴莫做出同樣的表示,結果克立在1975年6月西貢淪陷兩個月後,到北京訪問時,還是同中國建交。在蘇哈托看來,泰國和馬來西亞的局勢正不斷惡化,東盟如果繼續這種各自為政的做法,逕自迫不及待地承認越南的新共產政府和紅色高棉,那麼,我們堅持對抗共產勢力的意志遲早要崩潰。他意識到獨新、印看法相近,在情緒上也不謀而合——不做過度的反應以討好中南半島的共產國家,也不像馬科斯總統不久前訪問北京時,發表華麗浮誇的演講那樣,口口聲聲歌頌共產黨政權。 雖然我們最關切的是東盟的安全局勢,卻同意東盟應該公開強調政經合作,低調處理安全問題。安全問題可以私下進行合作,尤其是交換情報。印尼和新加坡應該鞏固各自的優勢,等待更適當的時機,同其他東盟成員國一起進行經濟合作。蘇哈托沒有談到東帝汶,印尼在兩個星期後佔領這個地方。這次會談很順利。每逢區域局勢急轉直下,新、印總會做出相似的反應。 但是,三個月後,在聯合國就印尼佔領東帝汶的行動進行表決時,因為新加坡棄權,致使新、印關係第二次出現冷淡期。其他東盟國家都投票支持印尼。我們在雅加達舉行的軍人節和國慶日慶祝會,都遭印尼軍方領袖抵制。新加坡駐雅加達參贊向我彙報說,一些印尼將軍透露,比起兩名海軍陸戰隊隊員被處以絞刑正法一事,蘇哈托這回的怒氣更盛。 遲至一年後,1976年11月29日,蘇哈托到新加坡進行非正式訪問,我們倆的私人交情才重新修好。我告訴他,新加坡實際上並不願意給印尼和東帝汶之間的日常關係設置障礙。我們接受東帝汶作為印尼領土的事實,但是絕不能公開認可印尼的人侵和佔領行動。他接受我的立場。如果我們當初投票支持印尼,等於是在我們本身的安全問題上,向全世界發出錯誤的信息。 令他開心的倒是另一件不相干的事。我同意非正式地為他提供新加坡的貿易統計數字,協助印尼抑制新、印兩國之間的「走私」活動,條件是這些數字不能公開,誰知他卻要公開這些數字。我解釋說,兩國使用的統計歸類法不盡相同,公開發表這些數據,只會引起傳媒和公眾的更大誤解。蘇哈托表示有把握能讓印尼媒體服服帖帖,但他最後總算答應先仔細研究公開發表數據可能造成的長遠影響,才決定要不要這麼做。我們接著同意新加坡和雅加達之間設立海底電信聯繫,技術細節交由兩國官員進一步研究。儘管會議進展順利,新加坡駐雅加達大使拉欣依薩仍不忘提出警告說,在印尼領袖和人民心目中,新加坡始終是個華族國家,他們對新加坡的態度難免跟他們對國內華裔人民的態度糾纏不清。他警告說,印尼國內一旦萌生什麼不滿情緒,新加坡會成為最方便的代罪羔羊。當印尼在1998年至1999年間陷入危機時,這話證實應驗了。 蘇哈托總統的個性、脾氣和宗旨使我個人能跟他建立友好的關係,這是我們的福氣。他是一個沉默有禮的人,只是比較拘泥於儀式和禮節。我訪問雅加達之前,他如此謹慎地預先試探我的立場,這與他的性格吻合。經過兩次會談,我們相互信任。這些年的相處使我發現他是一個言出必行的人,不輕易做出承諾,但是說過的話一定履行。言行一致,貫徹始終是他最大的長處。他比我年長3歲,臉闊鼻寬,總是一臉沉默寡言嚴肅的表情,但是且熟識,他就會時時掛著笑容。他十分享受吃的樂趣,尤其喜歡甜品,但也努力通過散步和打高爾夫球控制體重。低聲細語,從容不迫是他說話的一貫姿態,但是一談起重要課題他也會活潑生動起來。 他不是一個知識分子,卻懂得任用能幹的經濟學家和行政人員當部長。他選擇了威佐約。尼蒂薩斯特羅教授、阿裡。瓦達納等畢業自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的經濟學家組成班底,在他們手中,印尼向外來貿易與投資敞開大門,逐漸成為一個成功的新興經濟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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