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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高更得意洋洋地說,在巴黎只有一個年輕人的畫可以與他的媲美。那個人就是喬治·修拉——那個靠他母親養活的畫家。

  在高更的帶領下,溫森特到修拉家做客,他看到了修拉巨幅的作品,這和他以前在藝術中或者生活中所見過的任何東西都不一樣。畫面描繪的是大碗島的景象。象哥特式教堂裡的柱子般站在那裡的具有建築特色的人體,是用無數漸次變化的的色點構成的。草地、河流、船隻、樹木,所有的一切,都是大片大片含糊抽象的、由點組成的光。這幅油畫用的是比馬奈或德加,甚至比高更使用的顏色還要明亮的一種顏料。

  這幅畫隱入了一種幾乎是抽象的和諧境界之中。如果說這幅畫是有生命的,那並不是具有自然的生命。空氣中充滿閃爍的光輝,然而哪兒也感覺不到呼吸的存在。這是充滿了活力的生活的靜止的生命,在畫面上,運動已不存在,只有寧靜和諧。

  溫森特感到他盡是碰見一些稀奇事,簡直讓他手足失措。他是在荷蘭傳統繪畫中培養起來的,他不清楚印象派的真實所在,但他發現他所信仰的一切都是應當拋棄的。

  修拉認為他自己的點彩畫法是在徹底改革整個繪畫藝術,他的目的就是要把它變成一門抽象的科學。

  他認為他必須把感覺加以分類整理,使思維達到一種數學上的精確。任何人類的感覺都可以,而且一定能簡化為抽象狀態的色彩、線條和色調。

  修拉就像一個工廠的工人一樣創造他的作品。他談到了他的大碗島風光,他說他把所有的線條都畫成水平的,也將暖色調和冷色調處于完全平等,亮度也是明暗均衡他追求的是一種平靜和安定。他認為他自己是一個像科學家一樣嚴謹的畫家。

  溫森特在外面大開眼界之後,回到拉瓦爾街小小的公寓房間之中,開始模仿他的朋友們。想要成為印象派畫家的狂熱願望使他把已經學到手的關於繪畫的一切都忘掉了。他的油畫看起來就像修拉、圖魯茲、勞特累克和高更的拙劣的複製品。但他卻以為自己正在取得顯著的進步。

  提奧大為惱火,他想讓溫森特畫出一點自己的東西,而不是一個勁地模仿別人,而溫森特卻自鳴得意地以為他已一步步地接近印象派了。

  他們開始爭論,無休止地爭論。

  溫森特變了個新花樣,他集所有的印象派畫家之大成熔於一幅油畫之中。

  提奧晚上回來又開始評論,一會說這棵樹是高更的手筆,一會兒又說那個女孩是勞特累克畫的,色彩則是莫奈的,樹葉是畢沙羅的,空氣是修拉的溫森特艱苦地奮鬥著。他整日辛勤工作,當提奧回來時,他又要受到提奧毫不留情的責備。他同提奧的爭論使他興奮得睡不著覺。他長時間地沖著他弟弟發表高談闊論。提奧和他爭論著,直到由於極度疲勞而睡著。

  有一天提奧邀溫森特一塊去出席一個宴會,是一個叫亨利·羅酥的畫家發出的請貼。

  亨利·羅穌40歲之前曾是地方海關的收稅員。

  和高更以前一樣,常常星期天作畫。幾年前他來到巴黎,定居在巴士底附近的工人區。他一輩子沒有受過一天的教育,或者受到什麼指教。但是他畫畫、寫詩、作曲,教工人的孩子拉小提琴、彈鋼琴,教老年人繪畫。他喜歡畫一些稀奇古怪的動物,它們從更加怪異的熱帶叢林中朝外窺視。他去過的最近的叢林就是布隆巴森林中的動物園。他是個農民,而且天生是個原始派,高更經常笑話他。在別人眼中他同樣是個瘋瘋傻傻的傢伙。

  羅酥是巴黎最窮的畫家之一,他教課用的小提琴都是租的,因為他買不起。他開宴會是另有目的,無非是廉價出售他的新作,換來一些法郎,供他買煙草、食物和畫布,繼續畫下去。

  羅酥說他在提奧那裡看過溫森特的畫,他認為那些畫荷蘭農民的作品很好,比米勒的還好。

  「你知道他們管你叫瘋子嗎,羅穌?」溫森特說。

  「是的,知道。而且我聽說在海牙時他們也認為你瘋了。」羅酥笑著回答。

  他們倆人相視大笑。

  過了一段時間,提奧在公司很忙。這樣高更就經常光顧溫森特的公寓,高更看到了溫森特在布拉邦特和海牙畫的一些油畫,他很驚訝,甚至想不出準確的語言把自己的感覺表達出來。

  「恕我問一句,溫森特,」他終於開了口,「你也許是個癲癇病患者吧?」「我是什麼?」溫森特大吃一驚。

  「癲癇病患者。是一種患有陣發性精神病的人。」

  「沒有那回事,高更。你幹嗎這麼問呢?」

  「哦因為你這些畫,它們看起來仿佛就要從畫布上跳出來。當我看著你的作品時,我就開始感到一種無法控制的興奮,並且你的每幅畫都似乎要爆炸。

  總之,不像一個精神正常的人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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