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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高更不敢與溫森特見面,他一天到晚把自己關在畫室裡。阿爾人反過來都同情溫森特,認為那只耳朵准是那個滿臉橫肉的傢伙割掉的,連警察都找了高更的麻煩,高更沉浸在一種自責之中。他拒絕同提奧一起陪伴溫森特,他生怕溫森特受不了見到他的刺激。事實上這種擔心純屬多餘。

  溫森特幾次向提奧問高更的下落,提奧總是含糊其辭,後來乾脆說他已經走了。溫森特當即指出提奧在敷衍他。他說:「親愛的提奧,我現在已經好了,我很清醒,而且很高興,原來大腦受傷同胳膊折斷一樣是可以復原的。請你轉告高更,我現在忽然有一個想法,我和他都是整個一根藝術鏈條中的兩個環節,所以我們在內心上相互瞭解,因為瞭解得太透徹而爭吵,如果這樣導致我們發瘋,那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們都是規規矩矩的藝術家,有資格去反駁我們所懷疑的藝術家和他們的作品,這是無可非議的。」

  提奧把溫森特的話告訴了高更,高更沉吟不語,這些天他也一直在思考著他們之間的事,總是有些摸不著頭腦。溫森特的話使他心頭豁然開朗,他同樣想到了這個問題,但一直不敢承認:是的,我們是太瞭解了,就像一塊玻璃板兩邊各自虎踞著的一對蒼蠅,對方的細爪子上哪一根毫毛捲曲著都能使人覺得煩躁不安。倆人都喜歡按自己的意願矯正對方,直到自己滿意為止,而事實上又是永遠不能達到滿意的效果的。

  「如果在另一個使人冷靜的地方,我們或許能相處得好,在阿爾卻不行。」高更說。

  提奧陪伴溫森特過了聖誕節,然後和高更一同前往巴黎。

  此外,提奧告訴了溫森特一個好消息:他戀愛了,他在巴黎遇到了一個溫柔善良的荷蘭姑娘,名叫喬安娜·邦格,他們將在新年裡結婚。

  為溫森特治療的是年輕的雷伊大夫,他對溫森特照料很細心,超出了一個醫生對病人的範圍,溶入了一種朋友的成分。溫森特在診所裡過著一種寧靜的日子。老朋友魯林先生幾乎每天都來看他,並為他照管那所房子。

  兩星期以後,溫森特得到雷伊大夫的許可開始重新畫畫。他提出給雷伊大夫畫一幅肖像,大夫馬上高興地答應了,並派人到溫森特畫室取了筆和顏料畫架。他在病房裡為溫森特擺了姿勢。大夫這樣做純粹為了讓溫森特心情愉快,使他儘快恢復健康,就像他會滿足其他的病人一樣。畫完後溫森特對大夫說:「我一直因為沒有畫過一個大夫而感到遺憾,現在行啦,如果你高興,把它送給你吧。」

  大夫誇張地喊道:「啊,我真高興,謝謝你,溫森特!」然後拿回家遮住牆上漏風的一條縫。

  身體康復後,失眠症隨之而來,整晚整晚地睡不著覺。溫森特從來不對雷伊大夫提起這件事,他擔心那會延長出院的日子。他把大量的樟腦放在枕頭與褥子下面,與失眠症展開戰鬥。

  四個星期以後,溫森特離開醫院回到畫室,魯林為他接風洗塵,在家里弄了一頓午飯。老郵遞員又在馬賽找到了一份工作,加了一點薪金,只是全家不能一起去。路途雖不遠,但總是一種分離,一家人反倒還有點傷心。

  這時,溫森特接到了喬安娜的一封信,未來的弟媳以親人的身份第一次向哥哥問候健康並告訴他,她和提奧已經訂婚了。看得出這是一個典型的賢妻良母式的好姑娘。

  溫森特向喬安娜表示祝賀,並通知弟弟把每月的匯款減到150法郎。同時轉給高更一封信,如果他願意,他們仍然可以合作。

  高更回了一封信,他決心再到馬堤尼克島去,要麼到其他更遠的地方。他對溫森特表示歉意,他說他不能再到阿爾來,他如果來了或許會使溫森特為難。「為難」兩個字是用的另一種墨水,兩種墨水之間的差異使溫森特敏感到他使用這個詞時是費了很大的腦筋的,他在考慮怎樣才能不繼續傷害朋友。溫森特笑了笑。隨後,高更又提到了溫森特的《向日葵》,這些組畫曾是高更戲弄溫森特的楔子之一。這次他又誠懇地要求溫森特用《向日葵》與他交換作品,儘管他手裡已經有了兩幅溫森特的《向日葵》。他寫道:

  我實在是非常喜歡你的《向日葵》,那無疑是偉大的作品,我在阿爾的某些舉動或許就是在這種巨大的感染力下所產生的紊亂,我很難想像再呆下去我不會發瘋。

  如果你同意,我用兩幅換你一幅如何?

  溫森特的心境出奇地好了起來。

  一個人發瘋,在阿爾是正常現象,正像羅林說的,「誰都有點兒神經錯亂的。」

  又過了幾個星期,溫森特重新開始在太陽下畫畫,冬天的太陽更加輝煌燦爛,但他不能過分地操勞,畫一畫素描和小花小草,按時作息,避免過度的勞累和興奮。阿爾人都以一種平常淡然的眼光看待他,倒沒有人再叫他瘋子,好像只有瘋了以後才能在阿爾取得正常人的地位。

  但是出院不足兩個月,意外的情況又發生了。那天早晨他清醒地產生一種不祥的預感,一種需要吵架的欲望強烈地在心頭萌動。他背著畫箱在外遊蕩了一整天,什麼也沒有做,然後走到一家小飯館裡吃晚餐。侍者把他的食物端上桌以後,他瞪著恐懼的眼睛再三審度餐盤,然後突然怒吼著撲向侍者,揪住他的衣領。「你在湯裡放了毒!你為什麼要毒死我!」

  人們七手八腳地把他抬到醫院裡。

  兩個星期以後,他又恢復正常。但是從此阿爾人對他採取了一種防範態度,他的行為超出了阿爾人能夠理解的範圍,他們認為他發瘋是因為喜歡畫畫。如果他空著手走在路上,他們覺得很安全,這會兒一定是正常的,而假如背著畫箱子,那就得提防他了。但大多數時候他都是背著一個畫箱的,所以阿爾居民對於溫森特與他們生活在同一個地方感到一種日益逼近的危機,說不定這傢伙哪天會變成一桶火藥,點著了往你身前一滾——不難想像那是一個殘酷的結果。

  於是,有八十多個阿爾居民聯名向市長寫了一封請願書,把溫森特描寫成一個隨時都會傷害別人,不宜於自由行動的人。

  市長下令警察局把溫森特監禁起來。

  溫森特沒有為自己作絲毫辯解,雖然第二次出院後近一個月來他從未出現任何神經錯亂的現象,但是他感到這次打擊是巨大的,而且令他非常傷心。

  阿爾許多怯懦的人糾集在一起,倚仗警察局的勢力反對一個虛弱的病人,並且往他的腦門上猛擊拳頭,這實在是無法忍受的。溫森特覺得自己隨時有被再次逼瘋的危險。

  巡官說:市長與局長是友好的,他們只是為了解決一些社會問題,以滿足市民的合理要求。

  後來市長去看了溫森特,溫森特很清醒地對市長說:「市長先生,如果您希望您的市民高興,我打算投河自殺!那我就不會再畫畫了。因為他們認為我喜歡畫畫是跟他們為難。我從此再不會受無緣無故的侮辱,他們也見不到我再畫畫,豈不兩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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