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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巴爾紮克是第一個描寫1815年到1848年社會的作家,你從他中止的時候寫起,在《娜娜》中你所表現的人性是人生中不可缺少的東西,哈爾斯和弗朗蘇瓦夫人,兩個多麼絕妙的人物,曾讓我為之著迷。至於《萌芽》,那是繼巴爾紮克之後最優秀的作品。」

  「謝謝你的褒獎。但是我以為,福樓拜先生才是巴爾紮克的繼承人。

  《包法利夫人》一出現,把散落在巴爾紮克巨著中近代小說的公式,清清楚楚地濃縮在一部400頁的書裡面,這才是確定無疑的典範。」

  溫森特早就崇拜左拉的作品,和塞尚接觸後使他對左拉的為人產生反感,但和左拉接觸後他又覺得人和作品同樣偉大。

  這時,高更把到齊的畫家們都引了過來,無休無止的爭論就開始了。

  9.小林陰道偉大的畫家們萬歲

  溫森特記得高更說過唐什麼老爹為他賣過畫,就纏著高更帶他一起去看看。那時候提奧已經回來了,而且搬了新居,房子很寬敞。溫森特有了一間大大的畫室。

  「唐居伊老爹。」高更說,「現在巴黎所有我見過的人裡面,只有你和他是共產主義者。你寧願餓死也掰給人半片麵包,而唐居伊老爹以全巴黎最便宜的價格賣給我們顏料,即使沒錢,他一樣賒給你。」

  「他很有錢嗎?」

  「不,他鄙視錢。來巴黎之前他是個泥水匠,後來到巴黎為愛德華·馬奈磨顏料,由此熟悉了畢沙羅、德加、塞尚和莫奈他們,他們之間相當友好,唐居伊老爹也因此喜愛他們的作品,甚至於達到瘋狂的境界。以後他攢了一點錢,開了一小爿顏料店,廉價對他們出售顏料。並且展出畫家們的作品,而且他對於真正夠格的作品有一種萬無一失的識別力,他簡直是個天才。」

  唐居伊老爹住在克勞澤爾街,這是一個矮個子的小老頭,臉孔肥胖,胳膊又短又粗。

  「唐居伊老爹,您瞧,」高更兩手插在衣兜裡,並把它們翻出來,「我已經身無分文了,可是我還需要賒點紅色、黃色和中國白顏料,否則我沒法工作了。」

  「哦,保爾,我總是信任你,來吧,你這副馬的骨架還壓不垮我,我結實著呢。喂,這是你的朋友嗎?」唐居伊老爹細聲細氣地說。

  「對,也是你的朋友,溫森特·凡·高,經常給我麵包的乞丐!」

  「歡迎你到我的店裡來,你要是畫家,就可以買我的顏料。」

  「對,是我求保爾帶我來認識你的。」溫森特說。

  「哦,對了,再加一管棕色的!」高更說。

  唐居伊老爹把短小的手指伸到嘴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你總是大聲嚷嚷,小心『贊蒂佩』聽到。」

  溫森特覺得好笑,贊蒂佩是古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的妻子,一個出名的潑婦。看來唐居伊老爹的妻子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就在這時,像變戲法似的,唐居伊老爹的耳朵被一隻乾瘦的手擰著,一個肥胖的身子掛牛肉一樣掛了起來。高更和溫森特都不知這小老太婆從什麼地方鑽出來的,她面容枯槁,精神矍鑠,小眼睛像鷹一樣嚴厲。

  「有我在這兒,誰也別想佔便宜!」她大聲宣佈。

  溫森特在唐居伊老爹的牆上看到了一些日本浮世繪的版畫,售價三法郎一張,溫森特對它們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有一種感覺,一旦愛上這些畫,你就永遠不會拋棄它。

  溫森特選了五幅日本版畫,摸口袋的時候卻發現僅僅剩下兩個法郎。他把畫又推了回去。

  臨走的時候,唐居伊老爹趁太太進屋去的機會,慌亂地把畫塞給溫森特,把顏料塞給高更。

  「下次付錢。」他說。

  過些日子,提奧為溫森特的朋友們舉行了一次宴會,勞特萊克、修拉、盧梭、高更、貝爾納、西涅克等應邀參加,溫森特把唐居伊老爹也通知來了,聚會的結果是推舉唐居伊老爹牽頭,把上述畫家們的作品組織一次展覽,包括已經回家了的塞尚。溫森特接觸塞尚以後,重新審視他作品,發現他的畫單個地看,毫無特色,很平常的一堆東西,難怪左拉不理解他的作品。但是把他的畫放到別人的畫旁邊一比較,別的畫就顯得黯然失色。他的金黃色簡直用絕了。

  這群人相互吵鬧到深夜,他們把馬奈、莫奈、德加、西斯萊和畢沙羅這些成功者稱為「大林陰道」,自稱「小林陰道」,展出的方式是在下等人出沒的飯館,定價極其低廉,以工人們能夠出得起的價錢展出。

  唐居伊老爹幾乎是最興奮的一個,他差點兒跳到桌子上了。他提供了兩個合適的場所,諾文飯館和另一家咖啡館,主人都是他的朋友。

  「小林陰道偉大的畫家們萬歲!」唐居伊老爹孩子似的揮著他的寬沿草帽喊道。

  第二天中午,唐居伊老爹通知溫森特,所有準備就緒。

  下午四點,畫家們都聚集在唐居伊老爹顏料店門口,用一輛小車推著每人捐出的五件作品。大家前呼後擁,唐居伊老爹親自掌握車把。一行神情肅穆、莊嚴,那種吵鬧的心情沒有了,他們面臨著一次嚴峻的考驗,整個隊伍就像拿破崙的軍隊出征俄國。

  5點鐘,所有的畫掛上牆壁,唐居伊老爹在牆上貼出告示:

  免費參觀,廉價出售,任君挑選,歡迎洽談。

  畫家們儘管都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在店內店外徘徊,但誰也無心開玩笑,神情緊張,坐立不安,每進來一個顧客,大家都用眼角餘光去關注他的舉止。

  6點左右,人們陸續湧進飯館。那些人大都不是有錢人,而且看樣子都是常客。他們對店裡不同凡響的新佈置饒有興趣,都利用等待菜上桌的空隙掃視著那些作品,有一兩個人甚至站起身來,看了畫之後,又看公告,甚至拖長聲調大聲讀出來:「免費參觀——廉價出售——任君挑選——」聲調戛然而止,那是食物上了桌,他們便拋下所有的畫,把眼神與思想都用去對付食物了。對於他們來說,牆上掛的東西遠遠不如一小碟湯有價值。

  晚上8點半,所有顧客走出門去,飯館該關門了。

  大家幫助唐居伊老爹把畫從牆上取下來,裝到小推車裡,這個過程中誰都沒有說一句話。唐居伊老爹推車走在前面,大家看到他短小的黑影在暮色中孑然前移,不禁黯然神傷。

  到家的時候,唐居伊喉嚨裡咕嚕了一陣,咳出一口濃痰,然後他說:

  「不管怎樣,這都是不朽的傑作!」

  此後,溫森特和唐居伊老爹結下了不解的情緣。唐居伊對他非常好,溫森特為他畫了一幅肖像。同時也為他的太太畫了一幅肖像,那個兇惡的老太婆把自己的肖像賣掉了,給了溫森特20法郎。

  溫森特在唐居伊老爹的懇求下,和別的畫家一樣,把自己的作品送到他的店子裡掛出來,唐居伊基本上不賣它,有人想買,他總是把價格抬得高高的,讓人望而生畏。而倘若他的太太在場,他無法阻止一樁買賣,那個惡婆娘總是以低廉的價格出售某一幅作品,以此用來抵清他們購買顏料所欠的賬。而作品一旦賣出,唐居伊老爹會獨自神傷半天,仿佛他親生的一個孩子被別人抱走了。

  溫森特為了減輕提奧的負擔,有一段時間用畫和唐居伊老爹交換顏料及日本版畫,可這種交易常常被他的太太發現。她就罵溫森特是流氓、無賴和詐騙犯,但這並不影響他和唐居伊之間繼續進行交易。他覺得,唐居伊老太太其實是一個正常的女人,由於造化的惡作劇裝上了一個石頭腦袋——而大部分為生活發愁的女人總是這樣的。她們在熙熙攘攘的文明社會裡,具有一種對進步的潛在障礙,儘管這是微不足道的。他和高更他們議論她的時候,一致認為唐居伊老爹具有包容一切的美德,他有十足的理由殺死他的太太,但他像蘇格拉底一樣沒有這樣做。

  在唐居伊老爹的幫助下,溫森特和他的朋友們在一家咖啡館搞了第二次展覽。溫森特展出了他四幅作品,都是長幅的油畫。溫森特知道這些東西很難賣出,但畫上的野外風景,別有情致,顯得豪放灑脫。

  10.你得學會照顧你自己

  溫森特毅然從狂熱中抽退出來,好在除去提奧的關係,朋友們大都不把他當作頂樑柱之類的人物來重視。其實,朋友們那種為某一個觀點糾纏不休的狀況令溫森特深感厭惡,而溫森特直率的性格也同樣使一些人討厭。也許他天生就是一個孤僻的人。

  溫森特向提奧提出了離開巴黎的想法,理由是他並不是一個城市畫家,他的天地在田野與荒地,他希望找到一個燃燒著熾熱的太陽的地方。因為他的心裡有一團熊熊燃燒的欲望之火,隨時要躥出來呼應著太陽一起升騰。

  他知道,在巴黎提奧的羽翼下,他生活和工作都有保障,提奧不會讓他挨餓受凍,不會讓他缺乏一塊畫布或一管顏料,儘管提奧並不完全能夠肯定他所取得的進步,但理解他的追求,對他的同情和友愛堅定不移。

  他還知道,只要他離開巴黎,他就無法安排好自己的生活。提奧在他的能力範圍之內寄再多的錢也只能是錢,一種人們通常稱作貨幣的物體,它與麵包和事業三者之間永遠無法合理搭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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