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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奇怪的是,溫森特和塞托利的這種交往只能停留在友誼的範疇,而且他憑直覺斷定他們之間的關係不可能深入下去。因為塞托利的身上有一把無形的枷鎖,使她往往在輕鬆的時候想到它,時常有一絲陰影倏然從臉上掠過。她的情緒變化讓溫森特捉摸不透。

  這天下午,溫森特帶著一幅聖母院夜景和塞納河畔風景畫去店子裡,他已經送了20多幅作品了,但是沒有賣出去一幅。塞托利曾告訴溫森特,他的作品常常被人問及,說畫面上總有一種豪放的氣派,或者有著某種說不出所以然的特性,但他們都不買它,說它總是怪怪的,讓人難得放心掏腰包。

  有人過問溫森特的畫使他很高興,他想送了畫以後邀塞托利去吃一頓便餐,喝一杯酒,算是對這種好兆頭的祝賀。到店子裡以後,他們三個人都在,這又是值得慶倖的事。

  塞托利臉色蒼白,就像克裡斯蒂生孩子以後失血過多的臉色,這種虛弱使她的臉上充滿冷漠,她對溫森特的到來無動於衷,對他的邀請更是態度生硬!

  「不!我不舒服。」她望了塔姆布林的妻子一眼,「而且,我不願意!」

  這種變化令溫森特大吃一驚,他覺得她一定有難以言說的苦衷,所以他固執地把他的話重複了兩遍。塔姆布林夫婦對此視而不見,好像眼前沒有溫森特這個人。「這一定是老塔姆布林設下的一個什麼陰謀。」他想道。但是他無法確定他們在他身上設一個陰謀能獲得什麼好處。

  「不!」塞托利堅定地說,「我想我們之間只是存在生意上的關係。」然後她告訴他,他們決定與溫森特提前終止協議。她補充說:「你的畫無人問津,放在店子裡只能占地方,影響我們的生意,要麼你付30法郎收回去,要麼就乾脆賣給我們,看在你窮困的份上,給你50法郎的顏料!」

  溫森特完全糊塗了,他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塞托利說完後,把臉轉向別處,一副懶得爭論的模樣。

  溫森特把臉轉向塔姆布林夫婦,還未開口,塔姆布林聳聳肩膀,雙手亂搖,他說:「很遺憾,我們已經把畫的買賣全權交給塞托利經管了,如果您要買顏料的話,請付現金。」

  「可這是為什麼,塞托利?」溫森特抓住塞托利的手臂,大聲說。

  塞托利把手一甩,說:「去你的!你自己看著辦吧!」

  「可是,保管費也沒有30法郎呀!那是三個月的數!現在才不足一個月!

  「你的畫佔據了半間房子,而且那只是舊規定,現在它歸我經管啦。」塞托利毫不鬆勁。

  塔姆布林走上來,「我來做個中間人吧,」他說,「溫森特先生的境況並不怎麼好,塞托利小姐,你能不能給足100個法郎?」

  溫森特咬牙切齒地說:「我討厭這種拙劣的雙簧表演,塔姆布林先生,整個兒就是一個陰謀。對不起,我並不需要馬上把畫賣掉。我願意花這30法郎,它將使我忠誠的心不再受到欺騙!」後面那句話他是對塞托利說的,他看到她背過臉去,消瘦的雙肩傳過來一瞬間的顫抖。

  除去買畫布顏料的55法郎和過來五天的生活費10法郎,袋子裡還有35法郎,他抽出30法郎甩在櫃檯上。然後一言不發地收攏他的畫,找根繩子捆綁好,扛在肩上,大踏步走出了店子。

  「您是否考慮一下,這是一樁可以使您獲利的買賣!」塔姆布林追出來,對溫森特喊道。

  溫森特理都不理。「這一定是個陰謀!」他在想。

  提奧在阿姆斯特丹有半個月時間停留,他給提奧寫了一封信。自從來到巴黎以後,惟一不適應的感覺就是丟棄了寫信,而這曾經是他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他在信中把和塔姆布林以及塞托利交往的事告訴了弟弟。因為思念母親和弟妹們的緣故,他勸提奧瞅准合適的機會結婚,因為提奧馬上就30歲了,那樣就會給母親晚年帶來巨大的安慰。奇怪的是和提奧在一起的時候他根本就沒有考慮到弟弟需要結婚。其實他忽略了這種勸說裡有他新近在塞托利那裡受了刺激的因素。他接著寫下去:

  至於我,已經不再有結婚與養孩子的要求,這件事常常使我傷心。我有時候憎恨沒有用的繪畫。法國詩人黎施潘說過一句話:「對藝術的執著意味著喪失生活中實際的愛情。」

  8.文學家與畫家高

  更常常帶溫森特到蓋爾波瓦咖啡館去,那裡是青年畫家,確切地說,是印象派畫家及其追隨者們聚談的場所,頭腦發熱的畫家們總是有爭論不休的話題。

  週末晚上,高更照例來找溫森特,進門後溫森特就嚷:「你這可惡的傢伙,我可是沒有一個子啦,今晚咱們得吃青豆小牛肉!你請客!」高更向溫森特擠眉弄眼,然後從口袋裡刷地抽出幾張票子:「我出錢!唐居伊老爹賣了我的一幅畫,40法郎!除去顏料錢,我們至少有十法郎的奢侈生活了。」

  「誰是唐居伊老爹?」

  「那是下一個問題了,可憐的窮鬼,第一個問題你應該說:『我們喝什麼酒呢,保爾先生?』」

  在蓋爾波瓦咖啡館剛一落座,高更的眼睛便盯著門外,同時站起身來。溫森特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一個戴黑氊帽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他神情憂鬱,目光直直的,喪魂落魄的樣子。

  「保爾·塞尚!」高更喊道,那人不改變頭的角度,只用眼睛轉了一下,找到高更,臉上的表情一如既往。但是他朝他們走過來,拖開椅子坐下去。

  「如果說巴黎還有幾個真正的藝術家,那麼保爾·塞尚是其中之一!這是溫森特·凡·高。」高更介紹道。

  「我看到過你的作品。」溫森特伸出手去。「你的靜物寫生大膽地運用黃、灰、棕色表現凝重、厚實的感覺。」

  「謝謝!」塞尚說,「可是全巴黎有幾個人理解我?九年前第三次印象派畫展,我展出16件作品,結果成為巴黎眾矢之的。我的高大形象致使藝術學院感覺他們的池塘太小,養不起我這條魚;官方沙龍對我敬而遠之;甚至有些印象派的朋友都開始吝嗇他們的友情。哈哈!這算什麼?我今天來告別,告別巴黎,也告別印象派,我以後會踢開文學性和情節性,我玩色彩!我堅信我的健康,也許20年後,在所有活著的畫家中,只有一個真正的畫家,那就是我!」塞尚說著,把手中的咖啡杯重重地摜在桌子上。

  「還有高更!至於溫森特,不必指望有那麼長的壽命,即使有,我也很難恭維你的畫。」高更不放過任何一個作弄人的機會。然後他轉向塞尚:「順便告訴你,保爾,聽說愛彌爾·左拉那部《作品》很暢銷。」

  塞尚惡狠狠地瞪了高更一眼,說:「我討厭你那種神色!」又轉向溫森特:「愛彌爾·左拉是個沒有感情的傢伙,你不知道,我和他是少年時代的好朋友,因為他在巴黎,我才來到這裡的。不錯,他幫助過我,但是他不應該以這種惡毒的方式提出結束我們長達30年的友誼。」

  「我不明白,塞尚先生。」溫森特說。

  「他把我寫到那本叫《作品》的混帳小說裡,他用比全巴黎的瘋子更殘酷的手段折磨我,嘲笑我,最後讓我自縊在我的傑作的腳手架上。令人無法忍受的是,他居然把這樣一件東西作為生日禮物送給我!」

  「我理解你,塞尚先生,作家同畫家一樣偉大,但是作家往往寫不好畫家的形象,包括巴爾紮克和克勞德·蘭梯爾。」

  「寫不好是一回事,有意識地嘲弄又是一回事。我算看透他啦。」

  正談著,塞尚「騰」地站了起來,向門口怒目而視。

  「愛彌爾·左拉來了。」高更說。

  「對,我與他不共戴天!我得走啦。」他把手伸給溫森特,「認識你很高興,希望有機會再見到你!我明天就回埃克斯家鄉去,從此與世隔絕!」

  塞尚的苦悶、粗魯和豪邁都將給他留下終生難忘的印象。他堅信,保爾·塞尚將永遠無愧於「藝術家」這個稱呼。

  左拉過來接替了塞尚的座位。他是一個40多歲的胖子,看上去生活優裕。高更把溫森特介紹給左拉,然後迎著剛進門的勞特萊克與盧梭等人走去了,對他來說,那些供他發洩的獵物比溫森特更有意思。

  「你跟保爾·塞尚很熟嗎,凡·高先生?」左拉問。

  「不,剛認識,但我欣賞他,這是一個真正的藝術家。」溫森特故意說。

  「也許是,他一定跟你談到了我吧?」

  「是的。」

  「我想我傷透了他的心。我們是多年來的朋友。」

  「那麼,你是寫他嗎?」溫森特問。

  「怎麼說呢,主人公的原形中有他的影子,而那只是小說,我把我眼中所有拙劣畫家的群體集中到一個人身上。作為藝術家,不懂得文學是一種凝煉的、昇華了的現實生活,這實在是一個遺憾。況且保爾並不是一個愚笨的人,他被一種主觀的狹隘情緒左右著。也許我們都是這樣,看透了世上所有的人和事,卻往往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你同意我的說法嗎?凡·高先生?」

  「我不知道。我欽佩作家,但我以為,畫家可以表現好一個作家,而作家卻不能寫好一個畫家,我讀過的作品都是這樣,畫家往往成了空洞而蒼白的形象。事實上一個畫家的產生是由血與肉交織而成的,而作家們並不這麼認為。」

  「謝謝你的提醒,凡·高先生。」左拉是一個直率的人。「我對印象派畫家的支持是竭盡全力的。」

  「我讀過你的《娜娜》和《萌芽》。」

  「那麼你的看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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