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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但是好事情總是不願意與溫森特結伴。這個時期,毛威莫名其妙地開始對溫森特冷淡起來,戴爾斯蒂格先生也多次上門,呵斥溫森特不該再畫那些毫無意義的模特,他說他應該畫能夠賣得出去的水彩畫,否則他永遠不能自力更生。

  這天,他帶著自己的一些水彩畫去找毛威。著名風景畫家魏森勃魯赫正在毛威家裡。那是一個小個子的男人,高高的紅鼻子,薄薄的嘴唇,看上去像一個刁鑽古怪的傢伙。

  「我一直挺忙,」毛威看見他就說,「我並不是每時每刻都有心情指導別人做畫的。」

  「那好吧,我下次來。」溫森特轉身就走,但毛威又叫住他。

  「讓我看看吧!」他說。

  他把習作遞過去,毛威粗粗看了一下,一句話沒說,橫中把它們撕成兩段,再疊到一起,又撕斷,這樣,直到疊得厚厚的再也撕不動了,就把手一揚,紙片紛紛揚揚飄下來,好像這樣才發洩了他的憤怒。

  「你要堅守你自己,不要跟畫商們跑!」

  溫森特對那些紙片看也不看,他明白了毛威的意思。「謝謝你,毛威。」他誠懇地說。

  「小夥子,藝術家要磨煉到60歲,才能畫出好作品來的。」一直默不作聲的魏森勃魯赫看上去有些幸災樂禍。

  「你胡說!」溫森特喜歡他的畫,卻不喜歡那張臉,總給人一種不值得信賴的感覺,況且他的理論太荒謬。所以他的想法衝口而出。「你現在還不到60歲,卻早已經畫出了好作品!」他腦子裡閃過了那幅曾令他和提奧激動不已的《雷斯維克的磨坊》。

  魏森勃魯赫對這個敢於頂撞他的年輕人甚為欣賞,他故意逗他:「乳臭未乾的小子,看得出你一無所知,如果說我有好的作品,我從來不賣出去,真正的藝術家只會把蹩腳貨賣給畫商的,你如何看得到我的好作品?況且我今年58歲,再過兩年我才正式創作!」

  「我看你大概是神經質啦。」溫森特頂撞道。

  魏森勃魯赫大笑起來,他扭頭對毛威說:「不錯!你這個表弟有點意思!」

  毛威把一隻手支在下巴上,好像沒有聽見他的話。

  「哪天帶上你的作品讓我看看。」魏森勃魯赫對溫森特說。

  第二天,溫森特迫不及待地帶上他的一些水彩畫、人物寫生和風景素描上門找魏森勃魯赫。他早就聽說這是一個很刻薄的人,評價別人的作品毫不留情。但是溫森特不怕這個,他需要批評,否則他無法進步。

  魏森勃魯赫並不急於看他的畫,他把畫稿用一本書壓住,讓溫森特坐下來。

  他看了一幅水彩畫,然後把其他的水彩畫都挑出來遞給溫森特。

  「毛威撕畫的動作更能表現情感,我想你還是交給他去撕!」

  溫森特接過來學著毛威的樣子兩下三下撕碎了,然後讓它們飄向空中。魏森勃魯赫對這個動作視而不見,然後他把溫森特在布拉邦特和海牙畫的一些素描作品逐張逐張地看了,默不做聲。這種沉默使溫森特感到緊張而壓抑,他準備承受這把「無情的劍」的傷害。

  「好極了。」魏森勃魯赫好像變了一個人,他似乎在斟酌著詞句,「你的習作可以供我臨摹!」

  這比打擊他更使他受不了,溫森特驚呆了。這是他完全料不到的事,他以為魏森勃魯赫在嘲弄他。

  「真的好,小夥子,」魏森勃魯赫走過來把雙手放在溫森特的肩膀上,「未來屬￿你。」

  溫森特喃喃地說:「任何東西在我的眼裡,就好像是一幅素描,它們逼迫我把它們畫下來。」

  「那你就畫素描!」魏森勃魯赫堅定地說。

  「但是,戴爾斯蒂格先生罵我,他讓我畫水彩。」

  「讓他見鬼去吧!以後我會為你說話!」

  魏森勃魯赫送給溫森特一份別致的禮物:他的一幅畫了一半的風景素描。溫森特為此非常高興,他懂得魏森勃魯赫的意思,他會從中琢磨出畫家的創作過程。

  5.你不是藝術家

  溫森特的錢又快花光了,他已經不能雇模特兒,只有克裡斯蒂仍然來給他擺姿勢,雖然她悟性差,有時候要糾正她十幾次,但她不像其他模特一樣不耐煩,相反還常常為自己的愚笨感到羞愧。

  溫森特在讀米什萊的書時看到了這樣一句話:「為什麼世界上還存在著孤立無援,被人遺棄的女人?」第二天克裡斯蒂憔悴的面容在門口一閃出來,他立即產生了創作欲望。他讓克裡斯蒂裸體坐在一段木頭上,手臂交叉放在膝蓋上,再把額頭枕上去。她全身骨架鬆弛,手臂和腿精瘦精瘦,乳房乾癟下垂,懷著孕的肚子像只裝了水的皮袋,軟軟地垂吊著。這個樣子本身就充滿著不幸與淒涼,誰都能感到那張埋下去了的臉在無聲地哭泣。溫森特是流著眼淚畫完這張草圖的。完稿後他把它標題為《悲哀》,並且在作品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他沒有錢付給克裡斯蒂,克裡斯蒂並不在乎,雖然她已辭去了洗衣店的工作而專門為他擺姿勢。

  《悲哀》畫完以後,溫森特已經身無分文。他讓克裡斯蒂暫時回去,第二天不要來了,因為他再不能提供給她食物。她走後,溫森特就病倒在床上,胃痛和高燒一齊襲來,把他擊垮了。

  次日中午,克裡斯蒂又來了。溫森特從床上支起身子對她說:「不是說今天不需要來嗎?西恩?」

  「我知道,但我不是來擺姿勢的,我只是來看一看,你有沒有一點吃的東西。」

  她從身後轉出一隻碗,那是滿滿的一碗蠶豆和土豆!

  溫森特熱淚盈眶。

  溫森特決定去找戴爾斯蒂格借錢,他不能再吃克裡斯蒂的東西,那是她和孩子們嘴裡省出來的。而且她自從認識溫森特以來,再沒有上街拉客,洗衣服的收入很難維持生活。

  戴爾斯蒂格的態度相當冷淡。「你弟弟給你的生活費呢?」他翹起手指欣賞著他的指甲,仿佛溫森特是其中的某一個指頭。「我跟你講過多少遍了,你不應該畫那些毫無價值的東西,你得畫賣得出去的水彩畫。」

  溫森特固執地說:「畫水彩不是我的追求。」

  「我看你是因為畫不好水彩才這樣的,看看人家德·布克,不用模特照樣能畫出好作品,而且他的作品價格行情看好。別指望我借給你錢,你不是做藝術家的材料,你應該找一個可以糊口的工作,我這是對你負責!」

  「我認為這種爭論毫無意義,戴爾斯蒂格先生,我已經五天沒有一個生丁買食品了,況且我還欠了一個模特的錢,那是一個貧困交加的女人,請您借給我十法郎吧,等我弟弟寄錢來我立即還您!」

  「不要提你弟弟,我討厭你這種寄生蟲生活!」戴爾斯蒂格站起身來,把臉轉向窗外。

  溫森特恨不得撲上去掐他的脖子,他想到了克裡斯蒂,他必須忍耐。

  「求您借我十法郎吧!」溫森特就差給他下跪了。

  戴爾斯蒂格從錢夾裡用兩個手指捏著一張紙幣的邊,把它抽出來遞給溫森特。「這是十法郎,不過我想你得拿出一點骨氣來,維護凡·高家的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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