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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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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波裡納日的藝術之源不會枯竭,我想我不能回去。」溫森特說。 提奧沉默了一會,把頭仰起來,天邊掛著一片紅霞,提奧的鼻孔和嘴裡同時發出沉重的出氣聲。 「你記得那一年我們在雷斯維克的舊運河與磨坊那兒散步嗎?那時候我們是多麼親密無間啊!」提奧說。「雷斯維克的小路,我終生不會忘記!」溫森特眼睛裡閃著興奮的光芒。 「那時候,我們對許多問題的看法是一致的,但從那以後,你變得很厲害,你再不是原來那樣了。」 「噢,不!這不是真的,我的變化只是麵包少了,生活困難了。而我的心,我觀察事物的方法,我思考問題的方法,始終如一,而且我的前途更加光明。如果說還有變化,那就是我現在的思想和信念,比過去更加嚴肅和成熟了。」 提奧幾乎發怒了:「但是你現在連生活都維持不下去,27歲的男子漢,仍然一無所有,你一點愧疚的心理都沒有嗎?」 溫森特沉默了,提奧也沉默了,他們彼此都為這種爭論感到內疚。兄弟倆披著晚霞往回走。 溫森特眼裡噙著淚,輕聲地、近乎哀求地說:「親愛的提奧,在雷斯維克的磨坊中你說過我像藝術家一樣偉大,記得嗎?我當時多麼激動,我後來說,那一次散步將成為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如果我以後有所成就,那就是你給我播下的種子。」 提奧的眼睛潮濕了。 第三天,提奧一個人回去了,他把帶來的米勒等畫家的一些素描作品和50法郎留給了溫森特。溫森特送弟弟上火車,沿途提奧沒有說一句話。 此後,提奧雖然按月給溫森特寄錢,但從不寫一個字。直到半年後溫森特寫了一封長信向提奧傾吐衷腸,倆兄弟的關係才恢復正常。 提奧在巴黎讀到哥哥的信,往事湧上心頭,他整整哭了一個小時。 親愛的提奧: 仍然感謝你對我的探望。 我願意留在這裡,可能是我的過失,但我只能這樣,這是我自己選定的一條艱苦的道路。 當我愉快地回憶你的來訪的時候,我當然也曾無數次考慮你的意見,或者可以中斷我們討論的計劃,它沒能實現,令我們都感到苦惱,而事實上我們曾經討論過多少辦不到的事情啊! 改善我的生活——你是否認為我有這個迫切的願望?我當然巴不得生活得比我現在更好,但是正由於我盼望它,我才覺得藥方比疾病本身更可怕。如果你認為我做一個刻制鈔票與名片的工人,或者管賬先生與木匠的徒弟,甚至麵包師,就可以使日子過得舒服些,你就大錯而特錯了。你必須停止這種想法。 現在,要重新恢復整個家庭對我的信心,是一件十分困難和幾乎不可能的事,父母已經擺脫不了那一套追求時尚和講究名譽的陋習。但是我還沒有完全失望,因為我們之間慢慢地、逐步地但卻是肯定地能達到真誠的相互瞭解。 親愛的提奧,你能原諒一個誠懇地鑽研繪畫的人嗎? 我必須在我現在所選擇的道路上繼續走下去,如果我什麼都不做,如果我不學習,如果我不再繼續進行摸索,那麼我就會完蛋! 我一定要繼續幹下去! 又一次感謝你去年夏天來看望我! 溫森特 1880年2月 4.你一定要去看看勃列東的畫室 溫森特根據皮特森牧師的建議,另外租了一所大房子,是礦工棚屋中最好的一間,光線很好,也能遠距離地觀察模特,適合運用皮特森所指教過的透視法。 至於模特,他根本用不著發愁,礦工和他們的妻兒們都願意到他的房子裡來玩,這是在他停止佈道以後建立起來的一種新的友誼,當然與他原來所打下的基礎是分不開的。溫森特要求他們擺個姿勢從來不會遭到拒絕,況且他還能從牙縫裡擠出一小片麵包給他們。只是小瓦姆的男人和女人都有一個特點,就是他們永遠習慣不了那種一本正經的動作,這常常弄得溫森特不知所措。 此外,溫森特還經常臨摹提奧帶來的米勒的一些作品,比如《田間勞作》《白晝》《播種的人》《鏟土的人》,以及提奧多·羅梭的《荒地裡的爐灶》、路易斯達爾的《荊棘》等等。但是他總覺得進展不大。 與此同時,他寫信給古比爾公司現任經理、西歐著名畫商戴爾斯蒂格先生,請求他借給他一些繪畫基本知識方面的書籍。戴爾斯蒂格先生曾經很賞識溫森特,認為他是一個有獨到見解的年輕人。 戴爾斯蒂格先生很快就給溫森特寄來了四本書:兩本巴格的書——《素描習作》和《繪畫技巧》,另有兩本關於解剖學和透視的書。溫森特覺得這些書枯燥無味,有時候甚至使他大為生氣,但他又逼迫自己耐心學習,因為這是他走向成功的必修課。 這樣,他在創作、臨摹和學習理論知識三者之間穿梭一般地忙碌。 日子過得很充實,儘管有時候一天到晚沒有一點食物充饑,但這是無需計較的——他習慣了忍受饑餓。況且他已經有了經驗:饑餓的痛苦是間歇性的,就像抽風一樣,抽過以後又成了正常人,再發作要一個過程。 那天他正在畫一幅描繪煤礦工人的速寫。男人和女人披著麻袋,彎著腰,看上去不堪重負,像蝸牛一樣向前蠕動,那是一個下雪的清晨,他們沿著一條旁邊栽有荊棘籬笆的小路,走向黑色罐籠。那條小道的影子隱約可見。在背景中,煤礦巨大的建築物與成堆的煤碴,模糊地顯現在黎明前的天空中。 這幅畫引起了他的沉思。礦工們傴僂的腰以及前行的姿態使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忽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思想,他認為他和礦工們一樣艱難而且前途未蔔,只不過他們走向地獄,而他可能走向死胡同。 他又一次產生了出去感受外面世界的念頭。 他從小就崇拜法國畫家朱理·勃列東,而他住在距波裡納日170公里遠的法國邊境小城鎮裡爾。迄今為止,他還沒有和任何一位聲名顯赫的大畫家打過交道。 但是沒有路費,父親和提奧寄來的錢都用來買了畫筆和繪圖紙以及一些文學和藝術書籍。 錢在某種意義上是一種成功必須具備的基礎,有了錢,很多事都會很順利,但同時它又會成為誘惑,並轉移人們對美好事物的注意力而傾心於邪惡。溫森特想起莎士比亞的一句話:「金錢,你這人類共同的娼妓!」偉大的人往往鄙視金錢。溫森特感到欣慰。他想,如果沒有錢,我也能幹得好。 「你一定要去裡爾看一看,看一看朱理·勃列東的畫室!」他對自己說。 他開始了徒步旅行,這是一種令常人無法想像的旅行。一個手提包,一支畫筆和一些繪畫紙,以及十幾幅畫好的素描作品,此外就是他自己——一個形銷骨立、面目猙獰的年輕人。 他沿著鐵路行走,這樣可以少繞彎路,第一天夜裡沒有睡覺,第二天與第三天夜裡睡在野外的草坪上,第四天睡在一個廢棄的車廂裡,用一件撿來的爛毯子遮在身上避寒,可早上被霜露染成了白色。第五天是他覺得最幸福的一天,他找到了一個乾草堆,並把它整理成一個舒適的鋪位,美中不足的是半夜裡的一陣毛毛雨破壞了他的安寧。 至於生活,那簡直無異於乞討,他帶去的素描作品幾乎全部用來換了面包皮,他不會放過哪怕跳蚤大的一粒麵包屑,然後喝一大碗水。人總是善良的,儘管給他施捨的人們並不需要他的畫,但人們還是給他一點食物,並且收下他的作品以使他心理上得到安慰。 勃列東先生新建了一棟豪華的別墅,溫森特站在那紅色的院牆外面,渾身煥發出令人厭惡的汗臭,身上的衣服肮髒破爛,皮特森送給他的鞋已經張開了大嘴。 勃列東的新居在他看來顯示出一種冷漠與傲慢,他想像自己的爛鞋子踏在高貴的紅地毯上時主人慍怒的表情,他自慚形穢,完全喪失了走進畫室並且介紹自己的勇氣,他只是在那座房子周圍徘徊了半天。然後到裡爾的其他地方去尋找朱理·勃列東和其他美術家的蹤跡。但他只是在一個攝影師家裡發現了一幅勃列東臨摹提香的《基督的埋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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