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二戰風雲人物 > 如鋼似鐵-鐵托 | 上頁 下頁
六八


  儘管如此,我還是回答了他們的問題,避免作出任何確切的或否定的判斷,特別是避免提到內部的摩擦。我這樣做的時候,既出於在道義上討厭背後談論自己的同志,又出於對那些人從心坎裡有反感,我認為他們沒有權利侵入我的內心世界、我的看法和我的黨。我的窘態無疑地被我的主人看出來了,那次會見的公事部分持續了不到一個半小時,然後就轉變為一面喝咖啡和吃點心,一面進行不太勉強的同志式的談話。

  代表團終於等來了最好的消息:斯大林本人要見吉拉斯。吉拉斯對那次會見記述如下:

  大約是下午15點鐘的光景,當我剛在泛斯拉夫委員會結束了我的講演和開始解答問題的時候,有人低聲叫我立郎結束,因為有一件重要而急迫的事情。不僅是我們南斯拉夫人,而且連蘇聯官員都曾認為這次講演是異乎尋常的重要的。莫洛托夫的助手羅佐夫斯基把我介紹給一些經過挑選的聽眾。顯然,南斯拉夫問題在盟國之間正日趨尖銳。

  我表示了抱歉,或者說他們代我表示了抱歉,然後就在事情進行中途被帶到了街上。

  他們在那裡把我和特爾基奇將軍塞進一輛奇特的但不很華麗的汽車。只是當汽車開動以後,國家保安機關的一位不認識的上校才告訴我們,約瑟夫·維薩裡昂諾維奇·斯大林接見我們。在那個時候,我們的軍事使團已經搬到了莫斯科郊區的塞列布蘭尼·保爾(銀色的森林)的一所別墅裡。我想起了送給斯大林的禮品,我擔心如果我們到那麼遠去取的話,恐怕就要遲了。可是萬無一失的國家保安機關也已留意到了這一點:禮物就放在汽車裡上校的身旁。一切事情都安排妥當,甚至我們的制服也辦妥了。我們穿著蘇聯的一家工廠縫製的新裝已經有十來天了。再也沒有什麼事情可做,只要安靜地聽上校的話,儘量少向上校提問題就行了。

  我早已習慣子少提問題了。但是我仍不能抑制我那興奮的心情。它發自我的內心深處。我自知我的臉色一定顯得蒼白,也自知我處於又高興又幾乎是驚慌失措的激動的狀態之中。

  對於一個來自戰爭和革命的共產黨人來說,還有什麼更興奮的事呢?被斯大林接見——這是對我們遊擊戰士和我國人民的英雄氣概和苦難的最大可能的賞識。在地牢裡和在戰爭的大屠殺中,以及在同樣激烈的精神危機和同共產主義的內外敵人的衝突中,斯大林決不只是一位作戰的領袖。他是一種思想的化身,這種思想在共產黨人的心裡被美化為純潔的理想,從而成為絕對正確的、十全十美的東西。斯大林就是今天的戰爭勝利和明天的人類大同。我知道,碰巧我本人是被他接見的第一個南斯拉夫共產黨人。我感到一種驕做的喜悅的是,我將能夠向我的同志們講這次會見,並且也可以向南斯拉夫的戰士們談談這件事。

  突然,一切對蘇聯產生的不愉快的事情似乎都不見了,所有我們自己和蘇聯領導人之間的分歧都失去了它的意義和嚴重性,就好像它們根本沒有發生過一樣。在我即將碰到的動人的莊嚴諧美之前,一切不愉快的事情都消失了。在進行中的鬥爭的偉大意義面前,我個人的命運有什麼要緊?和顯然不可避免地要實現的我們的理想比較起來,我們的分歧又算得了什麼呢?

  在那個時候,我相信託洛茨基分子、布哈林分子和黨內的其他反對派都確實是間諜和破壞分子,因此認為對付他們和其他所謂階級敵人的嚴厲措施都是正當的。如果我曾經注意到,在30年代中葉清洗時期到過蘇聯的人傾向於把某些事情不說出口的話,我相信那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和過甚其辭的事情。季米特洛夫在一次同鐵托談話時曾經有過這樣的提法:為了割掉壞肉也切著了好肉。因此,我把斯大林的一切殘酷行為看作恰恰像他的宣傳所描繪的那樣——不可避免的革命措施,這些措施只是增加了他的身價和他的歷史性作用。……

  還沒有等我平靜下來,我們的汽車一下子就開到克里姆林宮的大門口。在這兒,由另一位軍官來照料我們;接著汽車往前開過安靜而清潔的院子,那裡除了一些細長的沒有發芽的小樹以外,就沒有別的有生命的東西了。這位軍官指,點我們注意看沙皇的大炮和沙皇的鐘——這是俄國荒唐的象徵,那炮從未發射過,那鐘也從未敲過。左邊是伊凡大帝的紀念鐘樓,然後是一排古代的大炮。不久我們就來到了一座類似19世紀中葉的衙門和醫院的矮長建築物門前。這裡,又有一位軍官來迎接我們,他帶我們進去。在樓梯下我們脫掉了大衣,在一面鏡子前梳梳頭發,然後被引導乘電梯到三樓,走進一條相當長的鋪著紅色地毯的走廊。

  在每一個轉彎的地方,都有一名軍官用腳跟相碰的響聲向我們敬劄。他們全都年輕、漂亮、筆挺,頭戴國家保安機關的藍色帽子。這次和後來的每一次,我都發現清潔得使人驚奇,十全十美,好像不可能有人住在這裡或在裡面工作似的。地毯上沒有一塊汙跡,發亮的門把手上找不到一個斑點。

  最後,他們領我們走進一個較小的辦公室,朱可夫將軍已經在那裡等候了。一位矮胖麻臉的年老官員諸我們坐下,他自己則從一張桌子後面饅饅地站起來,走進隔壁房間去。

  一切都以驚人的速度發生著。這位官員不久就回來通知我們可以進去。我以為我們大概要穿過兩三個辦公室才能看到斯大林。可是我一開門,跨過門檻,就看見他從相連的一個小房間裡走出來,通過那小房間的敞開的門可以看見一個大地球儀。莫洛托夫也在這裡。他身體結實,面色蒼白,穿著一套藏青色的西服,站在一張長會議桌後面。

  斯大林在屋子中央迎接我們。我第一個走近他,並介紹了自己。然後特爾基奇也照樣做了,用軍人的口氣列舉了他的全部職銜,並且哢嚓一聲腳跟相碰。我們的主人對此回答——幾乎是滑稽的——說:「斯大林。」我們也和莫洛托夫握了手,並在桌子旁邊坐下。這樣,莫洛托夫就坐在斯大林右側,斯大林坐在桌子頂頭,而特爾基奇、朱可夫將軍和我則坐在左側。

  這個房間不大,相當長,不夠富麗堂皇,也沒有什麼陳設。牆角的一張不大大的桌子上方掛看列寧的像;在會議桌上面的均上,用相同的木框掛著蘇沃洛夫和庫圖佐失的畫像,它們很像是人們在鄉下看到的五彩石印版畫。

  而我們的主人則是最樸素的。斯大林穿著元帥服和軟靴,除了在左胸佩帶一個金星——蘇聯英雄勳章以外,就沒有任何勳章了。他的舉止毫無裝腔作勢的地方。這不是相片上或新聞片皇的那威風凜凜的斯大林——步態死板而從容不迫。他一刻也不閃著,不是玩弄他的煙斗(煙斗上有英國鄧希爾公司的白點標記),就是用一支藍鋼筆在寫著要討論的主要問題的紙頭上畫圈子;當討論的每一部分將近結束的時候就用斜線將它劃掉。他在座位上很不安詳,不斷地把頭搖來晃去。

  我還對別的一些方面感到驚奇:他的身材很矮小;體態不勻稱。他的軀體又短又窄,四肢過長。他的左臂和左肩看來有,點不靈活。他有一個很大的肚子,頭髮稀少,但是還沒有完全禿頂。他的臉色白皙,兩頰帶紅。後來我知道,這種顏色是那些長期坐在辦公室裡的人的特徵,在蘇聯高級幹部中被稱為「克里姆林宮氣色」。他的牙齒是黑的,長得不整齊,並且向裡凹。他的鬍子既不密也不硬。可是他的頭卻長得不壞;它是一種平民的、農民的、家長式的頭——長著一對黃眼睛,既粗暴又奸詐。

  他的口音也使我感到驚奇。人們可以聽得出,他不是一個俄羅斯人。雖然如此,他的俄文詞匯是豐富的,他的措辭很生動、多變化,充滿了俄國的諺語和格言。後來我才知道,斯大林很熟悉俄羅斯文學——雖然只是俄羅斯的,而他在俄國範圍以外的唯一真正的知識,是政治史的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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