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20世紀的科學怪傑:鮑林 | 上頁 下頁
一五四


  也許,鮑林現在能夠更好地理解林奇當初的心情了。1940年,林奇在給朋友的一封信中曾將鮑林和他的支持者比喻為「希特勒式的權勢壟斷集團」,遵循的完全是弱肉強食、強者生存的格局。

  * * *

  其他人都可能把莫特爾的研究工作當作最終的結論,但鮑林可不買帳。他和卡梅隆寫的《癌症與維生素》一書就在莫特爾的論文發表以後幾個星期正式出版了。雖然,諸如《時代文獻補遺》那樣的一些報刊對這本書作了否定的評述——稱鮑林「對維生素C幾乎達到了空想迷戀的程度」,並且得出結論認為,這本書「完全是不可接受的,尤其是因為它使人們產生了缺乏科學證據支持的希望」——但這本書的銷路很好。其中一種原因是,鮑林自己出資購買了15000冊送給醫生和1000多位國會議員和政府官員。他還敦促國家癌症研究所所長德維塔提高資助,再次展開臨床試驗,更精確地模擬萊汶穀醫院的研究工作。

  他的要求又再次得到結果。為了進一步弄清楚這個問題,德維塔的代理人最後同意進行第二次試驗,嚴格規定病人在以前從未接受過化療或放療。使鮑林不夠滿意的只有一個問題,就是這第一二次試驗仍由莫特爾進行。

  莫特爾的試驗結果公之于眾,魯濱遜的上告使研究所的財源逐漸枯竭,在這兩個因素的聯合作用下,研究所的財務基礎又處於搖搖欲墜的境地。1980年,研究所的房東通知鮑林,下一年度來臨時,他就得搬出。在這一地區唯一能夠找到的是一家倉庫,房子漏雨,已有二十年的歷史,靠近帕羅·阿爾托的繁忙街區。要是在幾年以前,鮑林是決不會考慮這種地方的,但那裡房間面積大,房租又不貴,短期內就可使用。鮑林心裡想,只要作一番改造,還可以維持一段時間,等到籌資活動再度興旺起來之後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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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愛娃胃癌開刀以後,五年時間過去了。這幾年裡的日子過得不錯。她與鮑林經常出外旅行,她本人也贏得了幾個頭銜:聖加勃裡爾學院授予她名譽博士的稱號,還有許多為爭取和平、環境治理和婦女權利而進行募捐活動的團體邀請她擔任名譽佳賓。

  後來,關於抗壞血酸的爭論達到了白熱化的程度,她的健康卻開始急劇惡化。1981年夏天,她陪鮑林第二次訪問中國。由於腹部劇烈疼痛,她病得非常厲害,因此不得不改變行程。當他們回到加利福尼亞的時候,她的醫生建議她馬上接受一次探索性的外科手術。

  結果不佳,她的胃癌又開始復發,醫生對他們這樣說道。癌症已經廣泛擴散到一些動脈周圍,做手術為時已晚。

  在這種時刻,美國治療腫瘤的典型方法是進行化療,但是,愛娃與鮑林、卡梅隆、孩子們和她的醫生商量以後,決定抵制這種治療方法。她現在顯然算得上是晚期癌症患者,她也非常清楚自己應作何種選擇。她作出決定,除了止痛片以外,逐漸增大維生素C的服用量是她接受的唯一治療方法。

  隨後,她搬到牧場居住,避開了多數人表示的同情和關心,希望用這種辦法來照顧鮑林的身體。她比誰都更加清楚,鮑林在失望時不善於控制自己的情緒,因此,她鼓勵他努力工作,多到各地走動,遵守預約,根據安排發表演說。鮑林外出旅行時,孩子們經常前來探望,陪伴在她的身邊。有一次週末,時間很長,她對琳達說了鮑林最不願意聽到的話:她希望身後為她舉行哪一類悼念活動,播放哪種音樂,採用何種方式殯葬。整個秋天,愛娃的身體愈來愈弱,同時也成了一家人中心情最為平靜的人。現在,琳達每次看到母親這個樣子,都禁不住要哭出聲來。然而,她只有一次看到母親啜泣,那是她在朗讀琳達兒子沙夏的一封來信,信裡充滿了純樸和愛戴之情,表達了奶奶在孫子心目中是多麼重要。

  最後,愛娃親自安排在公眾場合作最後一次露面。她非常高興地得知,自己得到了拉爾夫·阿特金林公民自由獎獲得者的稱號。11月1日,美國公民自由協會蒙特裡分會將要給她頒獎,她決定無論自己身體多麼虛弱也要參加,並且把這個想法對孩子們和朋友們講得非常清楚。「她清楚自己將不久于人世,因此她希望我們都能在場,」她的兒子克萊林回憶說。「她知道這是她一生最後一輪光環了。」

  頒獎儀式進行得非常順利。但在九天之後,鮑林正在前往英格蘭途中,愛娃開始嘔血了。斯坦福大學特別護理組的醫生告訴家屬說,她的內臟發生了大出血的現象;癌症吞噬著她的組織細胞,造成了腸胃系統出血不止。鮑林一聽到消息就立即回來了。愛娃出血的現象止住了,又回到了帕多拉谷地的住所,並開始籌劃著讓全家到大蘇爾去慶祝感恩節。但是,11月23日,她又大出血了,已經不能移動。於是,感恩節就在帕多拉谷地住所度過。

  鮑林仍然希望,愛娃能夠挺下去,大劑量維生素C能夠產生奇跡,就像卡梅隆治療的那幾個病人一樣,癌腫會在不知不覺中自行消失。他還在她的飲食中加上了水果、生的蔬菜以及家裡榨取的胡蘿蔔、芹菜和蕃茄的汁水,只要是他認為有利於她恢復健康的東西,他都想到了。「爸爸相信,他一定能救她的生命,」琳達說道。「我想,這也是唯一的原因他本人能堅持下來……在我母親過世後,他曾對我說過,在五年之前,他還一直認為能夠救活她。」

  愛娃的頭腦則要清醒得多。大出血現象日益嚴重,發生的次數也日益增多。最後,她挺不住了。她曾多次接受輸血,因為她失血太多。現在,時間到了12月初,她躺在帕多拉谷地家中的床上,要求不要再給她輸血。

  鮑林盡自己所能,一直陪伴著她,抓著她的手默默無言。孩子們都在身邊。

  12月7日,愛娃離開了人間。

  §大海

  鮑林坐在大蘇爾家中的平臺上,舉目遠望長滿了海草的大海,然後起身外出,來到了海天相接成純藍色一片的曠野。這是坐下來靜靜思考的合適之地。鮑林在此度過了一段較長的時光。

  思考,純粹的思考,成了維繫他生命的唯一依靠。他要把腦汁絞盡,思考的問題愈是困難和抽象就愈好。原子核再次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希望通過塊狀次級結構的設想,也即球子理論的結構化思想,為物質的核心構築一幅合理的圖景。他在1982年發表了三篇關於原子核理論的論文。

  愛娃的許多遺物仍然放置在室內。牆上和書架上有許多民間藝術的作品,還有那架巨大的鋼琴,現在在上面堆放著一疊疊報刊。每天上午,他似乎仍然在跟她講話,一面與她進行虛幻的交談,一面用調羹裝滿維生素C粉末,加到果汁中去。他還去尋找她的身影,幻想著在門廊中與她見面,她會要求他停下工作,到外面漫步,關照他別忘了回來吃飯。他想放聲大哭,朝大海一邊凝望,隨後,他轉過身來,繼續工作。

  愛娃過世,他一時不知怎麼是好。孩子們領著他舉行了悼念活動。接下來,他們焦慮地守護著他,不知下一步該做些什麼。他們給他雇傭了一個全日制保姆,心想他需要有一個人為他洗衣煮飯。然而鮑林解雇了她,同時卻雇傭了一個園丁,替他照顧愛娃生前種下的那些花木。後來,鮑林又將園丁打發走了。

  孩子們明白了其中的含意,決定讓鮑林自行其是,看一看他會採取什麼行動。他開始自己做飯,一下子煮上一大鍋通心麵條,連吃三天,然後再換另一種食品吃一段時間。在1982年春天,他曾試圖儘量像往常一樣安排自己的日程,到研究所上班,出外旅行和發表演說,審核各方面提出的意見。表面上看,他的精神狀態不錯。

  但是,內心並非這樣。愛娃之死似乎將他撕成了兩半:一半是理智,一半是情感;一半是科學家,一半是小男孩。第一個一半好奇地注視著第二個一半的行動。乘飛機開會的途中,他會莫名其妙地嗚咽啜泣。在家裡也是一樣,預先沒有什麼先兆,經常不由自主地長籲短歎。有人問起愛娃,他就會失聲痛哭。

  好像有另外一個人在做這一些事情,鮑林也清楚這個人是誰。他以前從來就沒有真正懂得應當怎樣控制自己的情感,所以這是他唯一可能的表現。有些是無意識或下意識的反應,連他自己也莫名其妙。他給孩子們寫了一封信,讓他們瞭解他埋藏在心裡的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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