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紀實文學 > 第四級病毒 | 上頁 下頁
九九


  他在「百發」旁邊找到一個矮登於坐下,沉忠起來。想到自己的家庭和童年的朋友。也想到同他一樣受過教育的朋友,怎樣一個個拿他做榜樣,拋棄了做一天吃一天的農民生活,上了大城市。這些朋友,一個一個挨個數來,找不到一個比他掙錢更多的,大多數只是湊合著過日子。他難以平靜,問自己:像這樣把自己同老根割開值得嗎?他小時候從不愁吃穿,過得也可以。等長大了以後,也見了不少市面。究竟是什麼東西讓他離鄉背井出去闖世界的呢?是心裡煩嗎?還是想讓日子過得更好點兒?沒錯,他現在在美國生活得舒心愜意,他在一家一流的工程公司工作,他想要的什麼也都有了……就算是這樣,他還是心神不寧,就好像他還有什麼重要的,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沒有完成似的。

  又過了一天,星期二,忙著媽媽的葬禮。喪期從這一天開始。他是家中的長子,必要的、重要的殯葬禮數是不是辦得周全,全是他的責任。這就意味著他得逐個拜見全村的長輩、學人、出殯樂師和一位「朱朱」(當地的巫師)。沒有這些人葬禮就不能完美地舉行,而葬禮不完美,就不能確保他母親的亡靈早升天界,這是阿茲基韋的責任。當然,所有的長輩以及那「朱朱」巫師都不能白乾,都得對他們所做的貢獻,給予充分的報償。這只是一個方面。阿茲基韋還得安排好足夠的酒飯。喪期要持續好幾天,遠道來弔喪的親戚朋友將逗留在此,膳食問題都得由他解決。

  第二天出殯,全家人都得參加,孩子們也不例外。整個儀式進程中,遺體由「朱朱」巫師照看。巫師的雙眼片刻不離死者,為整個殯喪隊伍開道,確保過路鬼神不加干擾。非洲的習俗,一個人不管皈依何種宗教,鬼神世界的存在,是無可置疑的。鬼神世界對他們說來是一個實體,就像你能觸摸到的件件東西一樣。鼻中聞到的花的芳香和耳中聽見的空中風聲也都是具體存在的各種實體。從這個意義上說,阿茲基韋是個真正的非洲人,既能保持他皈依基督教的信仰不變,同時又遵奉靈界的神威。

  整個儀式花去了差不多一整天。直到夜深時分,阿茲基韋才找到一段時間詳細詢問母親病故的情況。使他驚訝的是,似乎誰也不急於談論這個問題。他的妹妹語焉不詳,而他的叔伯們也是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就連他的老父親看上去也像是不知說什麼才好。老人家為什麼如此少言寡語,真叫阿茲基韋捉摸不透,這是怎麼回事?歸根結蒂,媽媽也是個老太太了,從尼日利亞鄉下的老齡標準看,她的死亡也不算太意外。

  阿茲基韋在家裡又過了幾天。根據預訂計劃他應在月底前返美。可是就在葬禮後的第六天,老父親也叫起怕冷來了。據他說背部酸痛,腦袋也不舒服。阿茲基韋就找到村子裡的小藥鋪,開了一點兒藥。那是氯奎寧,當地用來治療虐疾的常用藥。因為虐疾流行,非洲大多數地區只要一發燒,首選的治療藥物就是氯奎寧,就像阿斯匹林在西方的作用一樣。

  氯奎寧服後未見好轉,反而又開始嚷嚷喉痛得利害,要吐。沒幾天,就食不下嚥,吞飲困難。發燒的溫度也上去了。

  使阿茲基韋覺得雪上加霜、更心神不安的是全家一看到老父親出現的病情,都害怕起來,本來緘默、拎持的態度起了根本變化。這時候,妹妹才告訴他,爸爸現在得病的症狀同媽媽臥床不起、終至撤手人寰的毛病是一樣的。

  老父親病倒引起全家恐慌。其實,這種恐慌波及的範圍不僅只在自己家內,而且四鄰都有了反應。阿茲基韋初到時弄不清楚的沉靜現象現在總算有了解釋。與此同時,他也聽到了一些傳聞,說「朱朱」巫師正在作法。就是誰都不敢說穿。作法當然是為保全大家。誰多嘴多舌,洩露天機,必然禍及自身。

  阿茲基韋本地生、本地長,鄉規村俗是像奶汁一樣滋養他成人的要素。然而他又是個西方教育出來的工程師,有科學的思維能力,在某種程度上具備一個美國人的頭腦。當然,他決不至於把疾病歸結為得自某種法術,或者詛咒。可是眼前他就處在兩股力量之間,左右力難。一個以科學和理性為依據,而另一個憑藉的是不可知論和神靈的境界,以及依附於這個境界的一整套禮數戒律。拿「朱朱」巫師來說,他是阿茲基韋成長的世界中的凡間主宰,負責保佑風調雨順,村泰民安。他無所不能,無所不曉。對什麼現象都能說出所以然來。誰家的牲口死了,只有去求「朱朱」巫師,他可以把毒咒,陰損你牲口的主兒找出來,阻止他繼續逞兇。

  阿茲基韋的父親是遭受咒語魔法了嗎?

  顯然阿茲基韋的母親並不是村裡這段時間裡得怪病死去的唯一往死鬼。據當地人說這條街前前後後鬧喉痛而後死亡的很不少。誰也說不出個究竟。不起眼的一點兒喉嚨痛何至於送命,那麼既然這麼厲害,該怎麼辦,也沒人知道。別瞧阿茲基韋受的是西方教育,對他說:沒有辦法好想了,只能求「朱朱」巫師出來解決當前發生的問題了,叫能會管用的。阿茲基韋也會接受。不然。就請你來說說,你能說出個什麼道理來嗎?從阿茲基韋記事起,腦子裡裝著不知道多少村裡妖巫的故事。有的人還自稱知道這些妖巫是誰和准。阿茲基韋心想,可能真有個妖巫在作怪。他強調自己說的只是有可能。

  時間一天大過去。父親病情越來越壞。他不再說話,啞巴似地躺在床上,忍受痛苦的煎熬。阿茲基韋也捉摸過他爸這個情況是老年喪偶的相應表現,是想同生共死死而同穴的願望。

  l月28日,老父親真的跟老伴走了。

  阿茲基韋當然得留下料理第二件喪事。此次他只等喪事完畢,立刻離開尼日利亞,他在美國的工作和自己家裡一大攤子事情使他耽擱不下去了。那怕哀愁尚烈,更主要的是疑團未解,也只能打點行裝、辭別鄉親家人,重登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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