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紀實文學 > 第四級病毒 | 上頁 下頁


  我們好像在中世紀黑暗時代進行醫療工作,沒有調光機、沒有血球計數、沒有血液培養、沒有輔助診斷的設備條件,唯有依靠我們自己受過的訓練和經驗。可是我們仍然努力進行,一個病人一個病人地檢查著。

  每一個病人顯示出來的情況都是一種不同的挑戰。其中有三人已經精神錯亂,手足亂動。我只得請護士或病人家屬幫助把住病人手臂,才能抽血。檢查了以後,我便確有把握地斷言至少有七人染上了埃波拉病毒,對其餘病人我還沒有十分把握,他們患的可能是其他疾病。我們的職責是馬上把那七位患者隔離,然後盡最大努力予以救治。

  三個小時後,一切都辦好了,這時已近半夜十一點了。我已經差不多二十個小時沒有睡覺,真累極了。工作還沒做完,還得把血清同紅血球細胞分離。「疾病控制中心」的技術人員一定要生氣的(他們要生氣也是對的),如果他們接到我寄去的血清樣品中混有溶解了的紅血球細胞的話。因為那將要影響他們檢驗的精確。這裡沒有電,我只得想法臨時湊合。幸好我有點先見之明,來時帶了一台陳舊的手搖離心機。可是它只有兩個吸取器,一次只能做兩個樣品。我共有十二份樣品要分離,每一對試管大約總要搖上十分鐘才能做到合乎要求的分離。我至少要搖上整整一個小時才能做完這十二份樣品。然後我還得把它們一一等分,用簽條標明,包裝起來放在乾冰裡。很快我就發覺我已筋疲力盡,不可能一口氣搖上十分鐘,中間要時時停下來喘口氣。

  我工作的房間裡只有一張搖搖晃晃的小木桌,我只能自己幹這活,不能讓任何人參與。因為,一個試管可能意外地破裂,而我由於過度疲勞可能注意不到而被灑濺到身上。何必又讓別人來冒此危險?我只戴著外科手術用的口罩和塑料膜紙做的防戶套服,天太熱了,不能戴防毒面具。我是戴眼鏡的,覺得無需再戴護目鏡。儘管已經筋疲力盡,我還是儘量仔細用心,不過這並不意味我就沒有危險。我幾乎隨時都可能受感染而不覺。如果受了感染,不到潛伏期過後,發起高燒,全身痛楚,埃波立病毒感染的初期症狀明顯時,我是不能確定自己受了感染的。我花了將近五個小時才做完全部十個血清樣品。這時已是清晨五點。草叢中洋槐樹上的晨鳥鳴聲瞅嗽,在迎接東方的朝曦。

  我的精神振奮起來,美麗的非洲黎明景色在朝霧中顯得有些模糊,我們住宿的招待所(我曾試圖在裡面睡上一覺)只有幾個房間,幾張塌陷的鐵架鋼絲床上鋪著棉布墊子,沒有被單。雖然這裡比醫院裡要稍微涼快了點,但仍悶熱得叫人透不過氣來,很難入睡。不過時間並不長。我得在早上七點左右起床把那些裝滿我艱難地分離出來的血清樣品的貴重包裹送交飛行員們,請他們帶回喀土穆去。這一切只不過是序曲。正式調查將于明天開始。

  我們的任務很明確:測定疫病流行的範圍,鑒定所有的病例,隔離所有病人,防止傳染。嗣後的日子裡,幾天或幾周,將深入細緻地查訪染患埃波拉病毒的病人。同時,我們將設立一個小型實驗室來檢驗抗體,免得老在等待亞特蘭大送回檢驗的結果。

  我們到達延比奧鎮兩天之後,我又來到那所臨時醫院檢查可能染上了埃波拉病毒的患者。在這種場合,我決定不戴防護面具,因為戴著它實在太難受了。病人是位年紀很大的婦女,是從確認有埃波拉病毒感染的地區送來的,她發著高燒,有時狂言訖語。據說,這位老婦人在住人醫院前就已發作過一次。埃波拉病毒熱患者有時候會出現這種情況,尤其在熱病的晚期常會發作。雖然我沒有查出任何出血的症狀,老婦人病得很重則是毫無疑問的。

  我跪下來給她抽血,她手腳亂動,翻騰不停。遇到這種情況,一般我都叫人握住病人胳臂。可是這個老婦人年紀太大了,又很虛弱,我想還是我自己來處理吧。我緊緊抓住她的左臂,準備把針頭插進她的靜脈。針頭插進後便開始回抽注射器以保證針頭確在靜脈中。這時,她突然猛烈翻身,力量大得異常,我根本沒有料到一個病弱老太太能有這麼大的力氣。這一出乎意料的動作,使得針頭滑了出來,刺穿了我的手套。接著,我便發現手套上有一滴鮮血,是我的血。

  過了一會兒,我記錄下針刺情況。我看見我姆指甲根部的皮膚被劃破了。

  我悄悄地詛咒了。

  我怎麼竟會這樣大意呢?我已經替三百多位拉沙熱(Lassakve)病人抽過血,從來沒刺到過自己。我當時本能地反應:脫下手套,放聲大哭。但是,這樣做又有什麼用處呢?雖然我用清毒劑清洗了傷口,可我知道傷害已經造成了。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把老婦人的血樣取好,繼續工作。我不能說我很鎮定,但我也不驚慌。我有著一種很晦氣的心情。我比大多數人都清楚,在致命的流行疫病中,一旦被可能受過污染的針頭刺著——像我早些時候在紮伊爾調查過的那種病毒——能夠活下去的希望實在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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