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鄧肯 | 上頁 下頁
一九


  就在這時杜絲邀請她一起去住,在她那裡,伊莎多拉的心靈受到了極大的安慰。杜絲實在是一個超乎凡人的女人,她的心靈異常偉大,能夠包含世界的悲哀;她的精神輝煌照耀,透徹塵世的一切痛苦。她們一起在海濱散步的時候,伊莎多拉覺得杜絲的頭伸到星辰裡面,她的手扶在山嶽的頂端。然而這個所謂的「熱愛藝術」的世界,卻一任這個偉大的女演員在孤獨貧困之中悲哀地生活了15年之久。杜絲此時正在她藝術最成熟的時期,她的身體的各部分都表現出那種悲哀而偉大的心靈。每晚琴師斯金替她彈著貝多芬、肖邦、舒曼、舒伯特等人的曲子,她用一種很低的聲調細細地唱著悲傷的歌曲,叫人聽了忍不住要流淚。

  杜絲勸伊莎多拉重回舞臺,因為生命短促,而藝術則是她唯一的使命,但她什麼都不想做,她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她的孩子們。每當她孤身一人在夜間的時候,她便只想快快天明。天明的時候,她就想遊到很遠的地方,再不回來了——然而她的求生的欲望又使她仍回到岸邊來。

  一個陰暗的秋日的下午,伊莎多拉獨自在沙灘上散步。走著走著,突然看見迪爾德麗和帕特裡克的身影正在前面手拉手地走著。她大聲地喊他們,但他們一邊笑一邊跑,她怎麼追也追不上。突然他們消失在浪花之中,一陣恐懼襲上她的心頭,這是她孩子們的幻影——「我是有病了嗎?」——伊莎多拉覺得自己已經有一隻腳踩在瘋狂和理智的分界線那裡了,她感到極度絕望,撲倒在地,放聲痛哭起來不知在那兒躺了多久,她感到有只憐憫的手在她頭上撫摸著。她向上一看,見一個像西斯廷教堂中美麗的雕像一樣的青年站在那裡,他剛從海裡游泳出來。

  他對她說:「為什麼您在這裡哭泣不止?我能幫您嗎?」

  伊莎多拉望著他。

  「好吧」。她回答說:「您救救我——不是救我一命,而是救救我的理智,比我的生命還要寶貴。給我一個孩子吧。」

  那天傍晚,他們一起在伊莎多拉的別墅的屋頂涼臺上站了很久。太陽西落在水天之際,月亮正在升起,如水的月光傾瀉在大理石般的山坡上。伊莎多拉感覺到他年輕力壯的手臂緊緊摟著她,嘴唇貼著她的嘴唇,他的全部意大利人的熱情傾瀉在她身上。伊莎多拉覺得自己被人從悲痛與死亡之中拯救了出來,被帶回到了光明的樂土。

  這次的愛情也沒有什麼美好的結果,因為這位意大利的青年雕塑家已經訂了婚了。他離開了伊莎多拉,然而她並無怨恨,因為她已經不再孤獨,一個新的生命即將來陪伴她了。

  對於一個愁苦的心靈,羅馬是再好沒有的。雅典的那種光榮,那種美妙,會使一個人的痛苦加重,而羅馬則佈滿了廢墟、墳墓、紀念碑,一代一代的死亡,這就像止痛劑一樣,把伊莎多拉從愁苦中解脫了出來。

  當杜絲回到佛羅倫薩之後,伊莎多拉就到羅馬四處遊蕩,像闖進時間隧道的一個幽靈,四周是加邦拉曠野,上面是拉非爾凱旋門。她忠實的朋友斯金陪伴著她,她常在夜間坐在泉水旁靜靜地哭泣。

  一天,伊莎多拉接到洛亨格林的電報,要她仍回到巴黎去。他為她買了貝裡維的一個大旅館,以便創立她所要的學校,他勸她暫時放棄個人的感覺,專為理想而努力,創造出美來照耀這悲哀的世界,伊莎多拉聽從了他的勸告。

  她著手裝修她的跳舞之宮,召收了50名新學生。

  這些學生的學習進度驚人,開學不過三個月,她們的進步使所有來看她們表演的藝術家驚歎。住在附近的雕塑家羅丹也常常來作客,他一來就坐在舞蹈練功室給正在跳舞的姑娘們畫速寫。一次,他對伊莎多拉說「要是我年輕時有這麼好的模特兒就好了!這是能活動的模特兒,按照自然和諧的規律活動的模特兒!美麗的模特兒我倒是有過,但是從來沒有一個像您的學生這樣懂得運動的科學。」

  6月的時候,伊莎多拉帶著她的學生們在脫克多拉劇院舉行了一次表演,觀眾們不住熱烈地歡呼著,因為這些孩子們是那麼動人地體現了人類未來的希望——尼采所說的「時刻準備著飛翔」的未來的舞蹈者。

  伊莎多拉一直有一個願望,就是讓她的舞蹈學校成為一個聖地,使全巴黎的人心靈純靜,就像當年的「羅馬牧師舞蹈學校」對羅馬的影響一樣。為了促使這個願望的實現,洛亨格林和伊莎多拉開始規劃建一個劇院,從而得以將音樂、悲劇、舞蹈,以其純粹的形式聯合起來。在這劇院裡,夢雷塞利、杜絲或都蔔麗表演那些偉大的希臘悲劇,而她的學生們則一起舞蹈著為他們伴唱。伊莎多拉還希望在這裡,集合她的1000個學生,配著第九交響樂,以慶祝貝多芬的一百周年紀念。她甚至想像著這只聖潔的隊伍從山上蜿蜒而下,在河上泛舟,然後在希臘登陸,直入雅典神廟。

  就在這時,第一次世界大戰的陰雲佈滿了歐洲的上空,人人都在議論紛紛,談論戰爭。伊莎多拉的第三個孩子就在這種空氣中誕生了。命運對她何其殘酷,這個孩子生下沒多久就死去了,好像她以前的那兩個孩子一樣,這就像在她的痛苦上重複加上了新的痛苦,鮮血、淚水、乳汁——三條生命之水不斷地噴湧而出。

  然而在一個大時代的恐怖面前,個人的情感又算得了什麼呢?伊莎多拉的舞蹈學校被改成了戰時的臨時醫院,接納從前線下來的傷兵。她的藝術之宮變為基督受難之所,即而變為士兵死傷流血的積骨堂。她以前嚮往的是超然的音樂,然而現在只有痛苦的哭聲。

  伊莎多拉於是離開了貝裡維,到海濱去遣散鬱悶的心情。洛亨格林將學校遷往紐約,以回避戰爭。在這裡,她遇到了一個奇怪的人,他總是回避她。原來這便是那個試圖救活她那兩個孩子的醫生,他們在相互的撫慰之中度過了艱難的日夜。作為一個醫生,他曾以怎樣的努力試圖喚回那兩個幼小的生命,然而他失敗了。為此他不能忘記,更不能原諒自己。伊莎多拉知道了這一切,共同的悲哀使他們的愛愈加深切,然而這使他們日漸痛苦。因此,分離的時候又來到了,因為不管怎樣的相愛,這種充滿悲傷與愁苦的感情也只能使他們陷入瘋狂。

  一天,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由於送箱子的人的失誤,送來了裝有那些小孩子的衣物的箱子,結果伊莎多拉一見之下,所有的悲痛瞬間襲來,她一下子就昏倒在上面了。

  伊莎多拉又回到了美國,因為她的學校已遷到了紐約。她們就像一群避難者,看見美國是如此安靜,甚而沉醉於一片狂喜的氣氛裡面,人們都沉迷于爵士音樂的狂潮之中。伊莎多拉看到這種情況,又想到法國在流血犧牲,心裡非常氣憤。她在大都會劇院表演節目的時候,便披著紅色的披肩,跳起了《馬賽曲》,她那雄偉的姿態,就像巴黎凱旋門的雕塑一般。這是她對於美國青年要保護世界最高的文化——就是由法國發源的文化的一種呼聲。第二天各大報紙都發表了慷慨激昂的評論,她的藝室又一次變為詩人和藝術家的集合場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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