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鄧肯 | 上頁 下頁
一八


  你怎麼可以指責這樣一個從奧林匹亞聖山上降臨的女神呢?誠如她自己所言:「我以一種浪漫的天真無邪投身於愛情,人們似乎如饑似渴地需要美,需要那種無恐懼無責任而使人爽心振奮的愛如果你有一個身體,它天生要受好多痛苦,不管你多麼有德行,也免不了各種病痛的傷害。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可以從你這個身體上汲取最大的快樂呢?一個整天都從事腦力工作的人,有時為一絲難題和憂慮絞盡腦汁,為什麼他不應該躺在美麗的手臂中,為他的痛苦找到安慰,找到幾小時的美的享受而忘掉一切呢?」也許鄧肯的思想太不見容于世俗的道德,然而她這帶著愛的使命降生的人兒,似乎一切都不可以遏制她那恣肆的如急風暴雨般的熱情。伊莎多拉——一個浪漫的清教徒,因為在每一次的感情裡,她都是全身心地去愛的,而非出於自毀似的墮落的情欲。

  再回到巴黎的時候,帕特裡克已長大了許多了,伊莎多拉買下了革維克斯的宅室,與好友鋼琴家斯金終日工作著,沉浸於一種「安靜的狂喜」之中。洛亨格林有時也在這裡舉辦宴會,一會兒把這兒變成熱帶的花園,一會兒變成西班牙的宮殿,邀請一切巴黎著名的人。就在這個時期,她認識了天才的作家鄧南遮。

  鄧南遮是一個現代的唐璜,對於稍有名望的女子,他都要戰勝她們,得到她們的心,把她們一串一串地系在腰間,就像印第安人系著俘虜的頭顱。但是,伊莎多拉拒絕了他,因為他也曾愛過埃莉諾拉·杜絲——這個伊莎多拉崇拜的偉大的女演員。為著杜絲的緣故,伊莎多拉拒絕了她,而且她覺得自己是唯一不為他的魅力所打動的人,心中隱隱生出一種自豪之感。

  就在這時,因為伊莎多拉的較為放縱和博愛的態度,引起了洛亨格林強烈的嫉妒和憤恨,他和伊莎多拉大吵了一架,一個人飛往了埃及。

  世界仿佛變黑暗了,伊莎多拉和著肖邦的《葬禮進行曲》,表演著一個婦人懷抱她的已死的嬰兒,用緩慢躊躇的步履,向人生最後安息的路上走去。死人進了墳墓,然後,靈魂從肉體上出來往上升,升到光明之處——便是永生。伊莎多拉跳完這舞,斯金全身戰慄,手指冰涼,他握著伊莎多拉的手,懇切地說:

  「不要讓我再彈這曲子,我感到親自經歷了死的滋味。我甚至聞到了白花的味道——葬花——我也看見了小孩子的棺材——棺材——」。

  似乎生命中的一切都有預兆,事情總按預定的方向到來,道路就在那裡,只不過我們不能看見。伊莎多拉經常感到莫名的憂鬱,就像不幸的先兆一樣。

  迪爾德麗和帕特裡克長成了兩個甜蜜的孩子,他們都會按照自己的曲調和動作來舞蹈,而且天生那樣熱愛音樂。一天,大藝術家羅爾·普格魯正在彈莫紮特的樂曲的時候,兩個孩子躡手躡腳地走進來。當他彈完的時候,他們兩人同時把小腦袋擱在羅爾的手臂下面,仰起臉來注視著他,天真的小臉上有一種極為欽佩的神情。羅爾嚇了一跳,便說:「從哪裡來的這些小天使呢——莫紮特的天使——」這樣他們便都笑了,同時爬到羅爾的膝上,把臉藏到他的鬍子裡。

  伊莎多拉有著可愛的孩子,她的藝術四處受到歡迎,她簡直像在歡樂的火焰中舞蹈。然而似乎時刻有著一個穿著黑衣的影子伴隨著她。就像那憂愁的俄底浦斯王一樣,逃向相反的方向去躲避不幸的事情,卻正是向不幸走去。

  「孩子的母親呀,別人談到奧林匹亞山的時候,你便發笑,因此之故,你便要受罰;你那可愛的孩子們,身體和頭部要撞破,而你不能去救他們。你獨自休息的時候,你不怕等候著你的打擊。你這應受處罰的不快樂的女子,掙扎也是無用的。那些人對你不好,要戲弄你。你一生等候著,就在失望和孤單的黑暗中等候著。你發出的聲音,不像人的聲音。你呆著不能動了,好像一塊石頭。你的心臟停止了跳動。」

  就是在那天早上,伊莎多拉談到了這段不祥的文字,就像神最後的詔示一樣。這本來該是怎樣快樂的一天啊!洛亨格林從埃及飛回來看他們,一家人在一起其樂融融,然而到了晚上,就像一場惡夢一樣——孩子們都在一次事故中死去了。

  伊莎多拉無比悲痛,然而她卻沒有眼淚,她覺得她的兩個小天使並沒有死去,他們只是脫了塵世的衣裳,回到上帝那裡去。別人都以為她是發了瘋的,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是多麼清醒。這是一種無法言說的痛楚,因為這兩個小孩子所給予她的歡樂,超乎男人的愛情千倍之上,甚至超過她的藝術。這個悲劇似乎永遠地結束了她對今後任何正常的歡樂的希望。她覺得她的肉體雖然還在世界上苟延殘喘,但她的精神卻被永遠地壓碎了。

  就像她反對現代的婚姻制度一樣,伊莎多拉也反對現代的葬禮儀式。她要把這次可怕的不幸變成一種美的表現。她的親人們理解她的感覺,他們在藝室裡造了一個大花山,並且叫哥倫樂團演奏格魯克的《孤兒》,那美麗的挽詩。

  一些宗教界人士誹謗伊莎多拉,說她是一個沒有心肝的婦女,因為她已決定用火葬來告別她的天使。

  拜倫在海邊用火焚燒雪萊的屍身,是如何偉大壯麗的舉動!這種由火焰、光輝和色彩組成的美麗的形式,埋葬了伊莎多拉的過去的青春與美好的歲月。從此以後,她只有一個願望——飛離這場災難。

  伊莎多拉此後的生活正是一系列不可思議的逃離,就像那悲哀的猶太人到處流浪,又像那漂泊的荷蘭人永遠飄流,一切的生命就像在幽靈的海洋上漂泊的幽靈之舟。

  儘管伊莎多拉與洛亨格林有著心靈相通的感應,然而無法驅散的巨大的悲哀就像一個灰色的陰影橫亙在他倆之間。一切都已不可挽回,就像洛亨格林一日不告而別的漸去漸遠的小船。

  就在這時,她的哥哥雷蒙德從阿爾巴尼亞來了,帶著以往一樣的熱忱。他告訴伊莎多拉那裡發生了大規模的自然災害,要她立刻同他一起去幫助受災的人們。這似乎多少使她忘卻了憂愁。雷蒙德在哥爾佛買了羊毛,雇請當地的女人織成美麗的毛毯,送到倫敦去賣,可以賺取50%的利潤。他將賺來的錢開辦了一個麵包廠,出賣的白麵包要比希臘政府的小米便宜一半,就這樣他建設了自己的新村。

  在這裡伊莎多拉看到了異常悲慘的景象。一個母親坐在樹下,懷中抱著嬰兒,身邊還圍著三四個小孩子——饑餓異常而無家可歸。他們的房子被燒掉了,丈夫和父親被土耳其兵殺死了,牛羊被偷走了,糧食被踐踏了,母子孤苦無依。每當看到這種情形,雷蒙德就會給她許多袋山芋。

  當伊莎多拉的健康和精神完全恢復時,她感覺到她必須重回到藝術的生活中去,於是她離開了阿爾巴尼亞,來到了瑞士。然而此時的伊莎多拉不能和任何人同在一處,到達極端的時候,她甚至聽見人的聲音都覺得討厭。於是伊莎多拉開始了長時間的漫遊,她先回到巴黎,覺得觸景傷情,沒法住下去。就開著汽車越過阿爾卑斯山,南下至意大利,有時終夜在威尼斯水路上駕著小船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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