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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希臘的雲遊生活使伊莎多拉的經濟狀況陷入窘境。

  她在皇家戲院表演的那天晚上,夜不能寐,天剛亮的時候,便獨自一人到雅典的衛城去,走進酒神劇院,獨自跳舞,她覺得自己是在向這裡告別。當進入雅典神廟的時候,她忽然覺得自己以往的一切光輝的夢想都破裂了。因為雅典的一切已成歷史,是不復來的了。

  而自己作為一個現代人,是不可能退回到古代人的精神及生活中去的。希臘之夢,就像一個美麗的肥皂泡,一下子幻滅了。

  三天之後,在群眾的歡呼聲中,在那十個希臘兒童母親的哭泣聲中,伊莎多拉一行離開了雅典,乘著火車向維也納起程。在車站的時候,伊莎多拉身上包著希臘國旗,那十個希臘孩子和希臘群眾一起唱起了美麗的希臘歌曲。回想前塵後事,伊莎多拉百感交集,她曾想努力追尋兩千年前的一種美,然而卻不可得,就像芮農曾歎息的那樣:

  「啊,高貴的,簡潔的,真實的美!代表智慧和理智的女神!您的廟宇,千古良知和誠意的一種楷模,我到您這裡追求神秘。已經是太遲了。我被帶到您壇前來,只有後悔。我追尋您,不知費了若干的精力,您給予希臘本土人的那種傳授,我只能以默想和深思而獲得。」

  回到維也納,在卡爾戲院演出,觀眾對那十個希臘孩子表演的「懇求」,顯出很冷淡的樣子,但是當伊莎多拉跳起「藍色的多瑙河」的時候,觀眾都狂呼起來了。伊莎多拉跳完之後,對觀眾們演講,說明這並不是她所希望的,她所希望的是要恢復希臘悲劇歌曲的那種精神。但是觀眾們只叫喊著,「不要說話,跳舞,跳美麗的『藍色的多瑙河』,再跳一次。」

  到了柏林,觀眾們似乎也不歡迎這些希臘小孩的表演。而且伊莎多拉發現這些希臘小孩的那種清逸的歌聲也漸漸失去了。這些孩子不能適應新的環境,脾氣極壞,每晚半夜從窗子裡爬出來,跑到那些下等咖啡店裡去,與那些他們本國的下等女子為伍。鄧肯一家商議許久,決定把這班孩子送回雅典。而此時伊莎多拉的注意力,已完全被德國音樂家格魯克吸引去了。

  德國人對於藝術的討論非常重視,因此伊莎多拉的舞蹈成為他們激烈辯論的一個話題。報紙上常常用大篇幅來討論,有些讚揚她為新藝術的天才,有些則詆誹她為古典芭蕾的破壞者。伊莎多拉對此毫不在意,她總在群眾的歡呼之後,回來仍穿著她的白舞衣靜坐到深夜,旁邊擺著一杯牛奶,專心看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她當時所想的,只是繼續自己的研究,創造前所未有的舞蹈藝術,並建立自小所夢想的舞蹈學校。她使她的經理失望極了,因為她一點都不想去做什麼巡迴演出,她只想整天研究瓦格納的音樂。就在這時,瓦格納夫人親自拜望了她。瓦格納夫人讚揚了鄧肯的藝術,她說瓦格納極不喜歡「芭蕾」那一派的跳舞裝束,他所理想的那種酒神和花神的舞蹈,完全不是那個樣子的。伊莎多拉決定到拜壘特去,專心研究瓦格納的音樂。

  瓦格納夫人的家,是許多藝術家、音樂家和學者聚會的場所,晚上有許多著名的音樂家表演合奏。伊莎多拉得以進入這樣的藝術家集團,覺得榮幸之至。

  她此時從事研究瓦格納的歌劇《坦惠則》,這場歌劇表現一個狂醉者熱烈的欲望。伊莎多拉整個人都沉浸在瓦格納偉大的音樂聲中,外面的世界距她似乎都十分遙遠了。

  伊莎多拉的心靈好像一個戰場,有阿波羅、希臘酒神、耶酥基督、尼采、瓦格納等,在上面互相爭奪地盤。在拜壘特,她的內心深處,愛神的洞穴與基督的聖杯在激烈地碰撞,瓦格納的音樂則如大河巨流,佔據了她一切的精神。

  一天,在瓦格納夫人家裡吃飯的時候,伊莎多拉若無其事地說:「瓦格納大師有一種錯誤,這種錯誤與他的天才同樣偉大。這種錯誤,就是所謂『歌劇』是完全不能成立的東西。」當時在座的人都以極為驚異的態度注視著她。她卻絲毫不理會,自顧自地講下去:「我們必須先說話,然後唱,然後再跳舞。說話的出發點是理智,而唱歌基於情緒,跳舞則是一種酒醉的癲狂,把一切都淹沒了。這三樣東西彼此混合起來,是不可能的。所以歌劇絕對不能成立。」

  就是這樣,伊莎多拉從不盲從大師們的思想,她總是有自己獨到的見解,而這一切,既根于她天生蔑視權戚不拘一格的性格,更重要的是,她所學到的東西,那些先哲的思想,都經過自己的思考而成為屬￿她自己的財富了。

  伊莎多拉非常欽佩黑格爾,她認為他對宇宙間各種現象的解釋非常之清晰透徹。當時的黑格爾因言論自由放縱,為德皇所不容,伊莎多拉於是邀他到拜壘特來。

  黑格爾是一個魁偉強壯的老人,白須白髮,整個人發出一種智慧的馨香,伊莎多拉與他一見如故。但是對於瓦格納夫人來說,黑格爾試圖闡述的「宇宙之謎」,是與她的天主教信仰所格格不入的。她只是礙於鄧肯的情面才接待了這位偉大的哲學家。

  黑格爾看了伊莎多拉的舞蹈,並不為那神秘熱情的表演所打動,他的心智是極為理性及科學化的,他稱讚伊莎多拉的舞蹈,是自然的真理的表現,並認為它合乎一元論,是來自一個源頭並向一個方向演進的。

  伊莎多拉以一種藝術家的熱忱,所關心的是萬事萬物的精神以及靈性,而黑格爾則關心的是萬物的本質特性,科學的演進過程。

  夏季漸漸過去,秋天來到。伊莎多拉依然在研究自己那獨創的舞蹈,在跳《坦惠則》第一幕的時候,她身著輕薄的舞衣,身體在透明的輕紗下完全顯露出來。人們議論紛紛,然而在她心中,有的只是美惠三女神的呼聲,她們那種渴望的痛苦,不寧的悔恨,憂鬱的犧牲,以及「為愛而死」的精神,這種近乎狂想似的神秘的激情,整個主宰了她的精神。

  在德國的這段時間裡,伊莎多拉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偉大的精神上的吸引。那個男子是音樂家亨利多德,他什麼也不必做,只要用他那充滿愛意的光輝的眼神注視著她,伊莎多拉就會感到極度的狂喜,仿佛靈魂脫離軀殼一樣,迎著神祗的感召,飛升到九天之上去。

  在海德堡,亨利多德對著學生宣講伊莎多拉的藝術,讓伊莎多拉感到無比的自豪。他們就像神一樣佇立在階前,學生們排著長列對他們表示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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