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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一直對西方文化抱著敵視態度的葉賽寧,來到了巴黎——這座被鄧肯譽為「現代雅典」的城市。他對巴黎一見鍾情:

  「美極了,這是真正的文化。這兒一切都美!」

  在這裡,葉賽寧才顯示出作為一個詩人的本分,他有足足多個月埋頭於詩,與依莎多拉·鄧肯的相處也十分愉快,雖然吵架是免不了的,但詩歌常常能擺平葉賽寧狂暴的脾氣。

  會見比利時作家弗朗斯·海倫斯夫婦更是一件值得一提的大事。海倫斯決定和他的俄國妻子一道,將葉賽寧的詩集《流氓的懺悔》譯成法文。海倫斯不拘泥原詩的韻腳,而又力求準確動人,是上乘的譯筆。譯本由鄧肯出資,在巴黎一家俄國出版社付梓,印了兩次,共1023冊。

  1922年9月,葉賽寧就是懷揣著這本詩集,意氣昂揚地跟著鄧肯登上了駛往美國紐約港的「巴黎號」航輪。

  4

  葉賽寧在輪船上又展示了一番俄羅斯農民的風貌,他平生還沒有看到過「像一座高山」那樣的巨輪,一個餐廳就比「咱們的大劇院還大一些」,船上不僅能跳舞、讀書,還能看電影,游泳,踢足球。

  「這就是一座城市。」葉賽寧窩在沙發裡,笑得合不攏嘴,「我覺得我以前曾經住過的那個世界,可笑至極,荒唐至極。從現在起,我再也不愛那叫花子似的俄羅斯了。」

  1922年10月1日,星期日。屹立在紐約港口的自由女神像躍入了葉賽寧的眼簾。他和鄧肯比肩站在甲板上,眺望著威武崇高的女神,各自的內心都湧起了複雜的情感。

  鄧肯像看到了久違的母親,淚水盈眶。是啊,她身上的藝術之光、精神之火、自由之魂,都是母親,是故國賦予的。

  葉賽甯頑皮的心靈驀然莊重起來,他以詩人的目光注視著女神,喃喃自語,誰也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女神一定聽得懂。

  萬萬沒有想到的是:

  鄧肯夫婦被拒絕進入紐約。移民檢查局的官員生硬冷傲,不作任何解釋,只是透露奉了華盛頓方面的命令,要他們去埃利斯島移民區過夜。鄧肯雕像般地挺立在甲板上,一字一句地說:

  「我和我的丈夫絕不會去移民區,那對我們是一種羞辱。」

  巴黎號令人尊敬的船長莫拉斯果斷地邀請他們作為貴賓留在船上,才避免了事態的進一步擴大。記者聞風而至,鄧肯沒有「無可奉告」,而是侃侃而談:

  「我們的手續完全合法。阻止我們是因為我們來自莫斯科,害怕我們宣傳所謂的赤色瘟疫。有一件事情讓我吃驚,聽說美國政府不同情革命。我曾經常受到這樣的教育,即我們的祖國是經過一場革命才建立起來的,我的曾祖父威廉·鄧肯上將就在那次革命中盡了他崇高的職責。」

  《紐約先驅論壇報》馬上發表了著名歌劇演員安娜·菲特齊烏的抗議書:

  「依莎多拉·鄧肯入港受阻,上帝也會笑掉大牙!以創造舞蹈新藝術而飲譽全球的芭蕾大師依莎多拉·鄧肯竟然被當成一位危險的移民!」

  第二天一早,鄧肯夫婦被帶至埃利斯—艾蘭特,在長達兩個小時的審問後,官方確信這對夫婦不是「為蘇聯政府服務」而來的,「沒有把某種文件帶進美國」,給予放行。

  鄧肯一出來,面對轟湧而上的記者,她嚴峻地說:

  「我仿佛有被宣告未犯殺人罪的感覺。他們似乎認為,在莫斯科居住一年足以促使我變成動不動就準備扔炸彈的兇惡的罪犯。他們還向我提出一些無聊的問題,例如,『你是古典舞蹈家嗎?』我回答說我不知道,因為我的舞蹈具有自己的特點。他們又問,『你跳舞時的形象如何?』我說我看不見自己跳舞,這個問題你應該去問觀眾。」

  美國新聞界沒有忽略另外一個關鍵人物,他們對葉賽寧的描寫非常能夠體現美國筆法,試摘一段:

  「鄧肯的丈夫當時正好走過來。他講法語,是個儒雅的小夥子。他看起來像是可以充當任何一支足球隊的一名出色中衛——身高五英尺十英寸,一雙寬闊的肩膀上端端正正放著一顆輪廓鮮明的金髮腦袋。他臀部狹小,那雙腿在十秒左右能跑一百碼……當晚會在上層甲板上舉行的時候,那個頗具古典派頭的依莎多拉的愁悶減少了些。葉賽甯先生在別人請他把手臂挽著他的妻子擺出拍照的姿勢時,活像一個裝作大人的大學二年級學生,咧嘴而笑。鄧肯夫人對他的狼狽相大為開心。她吻著他,讓記者拍照……這位丈夫微笑著,抽著含有危險吸入劑的美國香煙……」

  5

  10月7日,紐約卡內基音樂廳內人頭攢動,熱鬧非凡。外面還擠著數百名觀眾,伸長脖子,踮起腳跟,企望能得到哪怕是一張站票。

  然而,移師波士頓,那裡的冷漠和麻木激怒了鄧肯,在演出結束時,她照例發表她的演講:

  「你們必須讀馬克西姆·高爾基的著作。他說過,世界上有三種人,黑色的人,灰色的人和赤色的人。黑色的人就像從前的羅馬皇帝或者沙皇,他們都是些帶來恐怖的人,想控制一切的人。赤色的人就是那些為自由,為精神不受限制的發展而歡欣鼓舞的人。灰色的人就像那些牆壁,就像這座大廳。瞧這些頭頂上方的雕像吧,它們不是真的,把它們拆除得了!我簡直不能在這裡跳舞,這裡沒有真正的生活。」

  最後,她揮動紅色紗巾,大聲喊道:

  「這就是赤色,我就是這個顏色,這是生命和活力的顏色!」

  驚天動地。波士頓所有的報刊都把矛頭對準了鄧肯。美國人的白描能力無疑是世界上第一流的。他們如是說:

  「她將輕薄的紅色舞衣脫下,拿在手裡,高舉過頭,在她光屁股講演的時候揮動起來。」

  「她脫下紅色舞衣,露出一隻乳房,高喊:『這就是美!』」

  波士頓的市長柯利,是一名徹頭徹尾的政治家,他代表政府發佈聲明:

  「鑒於市政當局應對社會道德負責,繼依莎多拉最近的一次不愉快的演出之後發佈的這一禁演決定,只要在我的任期內,將會一直延續下去。」

  鄧肯的反擊是一連串有力的「組合拳」:

  「如果說我的藝術是某一事物的象徵,那就是婦女自由和婦女從墨守成規的習俗中,即從新英格蘭清教徒的桎梏下解放出來的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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