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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第十二章 巡迴演出

  1

  1922年的5月,葉賽寧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來到了俄國以外的地方。這裡是德國的柏林,豪華的阿德龍飯店接納了這兩位非同尋常的客人。

  葉賽寧明顯地不適應柏林,第一,依莎多拉·鄧肯在柏林的名氣太盛;第二,德國人不知道葉賽寧的詩歌;第三,柏林是俄國逃亡貴族的聚集地。

  鄧肯一到柏林就陷入繁忙的應酬之中,雖然她總有一隻眼睛在葉賽寧身上,但對於依賴性極強的葉賽寧來說,是遠遠不夠的。葉賽寧抱著一股征服歐洲的雄心壯志而來,他攜帶了大量的詩歌新作,還包括一首正在修改的《流氓的國家》。鄧肯無暇它顧,葉賽寧只好寄希望于他在柏林的舊友,他找到了意象派詩人亞歷山大·庫西科夫,囑他安排一次葉賽寧詩歌朗誦會。

  庫西科夫說:「這裡不是俄羅斯,那種聲勢的朗誦會只有俄羅斯才有,俄羅斯是一個詩的國度;而德國的詩歌都在小小的沙龍裡。」

  一天,葉賽寧和鄧肯、庫西科夫一同來到柏林藝術之家。柏林藝術之家成立於1921年11月,是蘇聯流亡作家的聚會場所。在這群家鄉人中,葉賽寧顯得格格不入,他痛恨流亡。席間,有人提議唱《國際歌》,得到了鄧肯和葉賽寧的響應,卻遭到大批流亡者的反對。在一片噓聲中,葉賽寧毫不畏懼地跳上一張桌子,大聲朗誦起詩來。他的義憤填膺的聲音蓋過了所有的喧囂。

  儘管是在德國,葉賽寧的這一舉動依然得到了輿論的尊重。柏林《前夜》報撰文說:

  「革命的俄國得到她的有靈感的歌手,她的寵兒和孝子的熱烈支持。我們知道,真正的俄國是通過葉賽寧偉大奔放的才思而不是幾個流亡記者卑鄙的起哄叫嚷得到表現的。」

  5月14日,《前夜》報發表了葉賽寧的兩首詩:《我不懊悔,不呼喚,也不哭泣》和《一切生物都有特徵》。然而,俄羅斯的天才詩人卻在柏林這塊異土上碰了一個大大的釘子。不少德國讀者對這些「嘔吐出來的東西感到震驚」,他們的評論是:「沒有韻律,沒有風格,沒有思想,只不過是純粹的沒有腦袋的腦袋。」

  葉賽寧對德國人的武斷和不禮貌非常不滿,他由此估計到自己的這次出國之旅是不會平坦的。

  現在看來,鄧肯帶葉賽寧出國並沒有達到預期的目的,無論對詩歌,還是對身體;但是,出乎意料,葉賽寧的世界觀卻有了很大的改變。這位在共產黨蘇聯遊手好閒的浪蕩公子,似乎認識到了發生在自己故鄉土地上那一場變革的必要性。一次,他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說:

  「我愛俄羅斯,俄羅斯除了蘇維埃政權外,別無選擇。只有在國外,我才十分清楚地理解到,把世界從沒有希望的市儈習氣中拯救出來的俄國革命的功績是多麼偉大!」

  過了一個月,葉賽寧和鄧肯在庫西科夫的陪同下,拜會定居在柏林的俄國作家阿曆克賽·托爾斯泰,正好在那裡碰上了列寧的摯友、著名的馬克西姆·高爾基。葉賽寧還是七年前第一次見到過高爾基,這次邂逅讓他分外驚喜。高爾基對葉賽寧也極為賞識,人們在評價葉賽甯時,常常要引用他的一段話作為可以說服別人的論據:

  「謝爾蓋·葉賽寧與其說是一個人,不如說是大自然專為詩歌創造出來的一個喉舌,創造出他來表現無窮無盡的『田野的悲哀』,表現對活在世界上的一切生物的愛和仁慈,這些都是值得人類去做的,應該比一切事情都重要。」

  但高爾基一看到葉賽寧和鄧肯,就覺得一種特別的不協調。這位文壇巨匠,由於過於偏愛自己祖國稚嫩、鮮活的詩歌天才,對眼前炙手可熱的舞蹈巨星沒有絲毫好感。

  「這位在歐洲受到成千上萬的美學家歡呼的著名女人……緊挨著小小的、娃娃似的、奇妙的鄉村詩人,完全體現了一切都和他不相稱。這可不是我剛剛想出來的個人偏見,不是的,我是在談那個不愉快的一天的印象。我當時看到這位女人,就想,她怎麼能夠理解詩人這樣的歎息:我要對著這乾草堆微笑/高高興興地用月亮般的嘴嚼乾草……」

  作家愛倫堡要高爾基談談對鄧肯舞蹈的感受。高爾基想了一會,答道:「她留給我的印象不過是一個拼命取暖的婦女。」

  四年後的3月24日,高爾基從那不勒斯給羅曼·羅蘭寫信,還說葉賽甯「和老太婆依莎多拉·鄧肯的戀愛」對於他是「致命的」,將葉賽寧的死歸咎於鄧肯,讓人感到這位文豪的狹隘和固執的一面。

  2

  高爾基和阿·托爾斯泰的態度助長了他們的「寶貝」葉賽寧的驕寵之氣,他開始毫無顧忌地展現自己俄羅斯農民的「風采」,看上去是在自家人的面前,他卻不曾想到,這畢竟不是俄羅斯,而是歐洲!

  在鄧肯的愛情驅動下發誓戒酒的葉賽寧,又重操舊業,不僅自己喝,還強迫鄧肯陪他喝。

  「癩母狗,跟我喝一杯。」

  「臭婊子,跟我幹一杯。」

  如此下流、荒唐的句子竟然堂而皇之、原封不動地寫進了他的詩裡!

  有一回,鄧肯忍無可忍,在葉賽寧大罵她「母狗」時,奮起反擊:

  「那你就是一條公狗!」

  以當時的情況看,這樣的標簽貼在葉賽寧的背上,並沒有什麼侮辱。葉賽寧有過一句詩:

  「你一向受到這樣徹頭徹尾的愛撫、敗壞……」

  可見詩人一向的陰暗心理,焦躁的、落寞的、非人性的……隱藏在華麗、婉約的詩章後面,隱藏在鄉愁和白樺林般的情懷後面。這種心理或許每一個人都有,越是天才就越多,反襯著灼灼光焰的,是濃重的、搖擺不定的陰影。如今,葉賽寧的這種陰影,緊緊裹住了依莎多拉·鄧肯。

  大約一直到了1927年,葉賽寧和鄧肯都已塵埃落定,命歸黃泉。高爾基在回憶與他們的交往時,才有了些許的覺悟。那一年,他發表了隨筆《謝爾蓋·葉賽寧》,其中提到了一次,葉賽甯在成功地朗誦了一首詩後,回到座位上,依莎多拉·鄧肯一個勁地朝著他鼓掌,葉賽寧卻近乎恩將仇報地「踢了她的國際性的屁股一腳,管她叫『豬玀』」。

  高爾基接著寫道:

  「我是一個善感的人,當看到了真正的俄國詩歌和大名鼎鼎的歐洲式的粗野如此可怕地結合在一起時,我不知害臊地哭了……只要想一想他一貫對待克留耶夫和鄧肯的荒唐欺詐行徑就可以了!」

  在這裡,高爾基先生除了將葉賽寧「粗野」的帽子戴到了「歐洲」的頭上以外,看問題似乎清醒一些了。在另一封信中,他還說:

  「詩就是愛,可葉賽寧愛什麼?他什麼都不愛,什麼都不關心,這就是他最大的本事。」

  ……

  手風琴,拉起來。為飯館拉起來
  喝吧,水獺,喝,
  我得好好對付大乳房的那一個,
  不要考慮她本性如何。
  你決不是我如此撫摸的第一個,
  你這種人並不稀罕。
  可是,和像你這樣討厭的人一起
  我還是頭一遭。

  ……

  可以說,在愛情上,葉賽甯就是一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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