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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多拉·格雷·鄧肯病逝在巴黎兒子的寓所中。臨終前,她一直念叨著「依莎多拉」,這是最讓她牽掛的女兒。

  從列￿格勒回來後,葉賽寧有了很大的變化。酒喝得少了,詩寫得多了,待人溫文爾雅,又是那個逗人喜愛的葉賽寧了。但他的身體狀況令人擔憂,胃、肝、脾都有毛病,不想吃東西,不想說話,有氣無力。

  鄧肯懇切地勸他:

  「跟我去一趟歐美吧,那邊的醫療條件好多了,我認識許多專家,你要做一次徹底的檢查。」

  「我不想出國,我說不出一句英語,多難耐呵。」

  「有我哩,我是你的保護神。」

  「我真的會不習慣。」

  「謝爾蓋,你是天才詩人,你只寫過關於俄羅斯的作品,我覺得這還不夠。到外面去走走吧,世界很大,開闊眼界總不是一件壞事。」

  葉賽寧走過來,偎依在依莎多拉·鄧肯的懷裡:

  「我聽你的。」

  鄧肯修長的手指插進那金色的發叢中,她微笑的面龐放射著慈愛的光輝,籠罩了顯得稚嫩的葉賽寧。

  為了真正地對葉賽寧起到保護作用,鄧肯決定通過蘇聯的法律手續鞏固他倆的愛情關係——結婚。這可是石破天驚的事,鄧肯一貫是堅定的「反結婚主義者」,竟然要和比她小一大截、稟賦著俄國農民特質的詩人葉賽甯結婚,歐洲人像聽天方夜譚。

  鄧肯馬上給美國的著名經紀人尤羅克拍去了電報,在這封電報中,她毫不猶豫地將葉賽寧稱為自己的「丈夫」。這一年的「五一」國際勞動節,莫斯科成了一片歡樂的海洋。鄧肯備受感染,她在日記中寫道:

  五月一日的莫斯科,場面極其壯觀。一條條大街就像一片片鮮紅的玫瑰。成千上萬的男人、女人和孩子,戴著紅色頭巾,舉著紅旗,高唱著《國際歌》,昂首闊步地走過。所有這些人都已靠黑麵包和灰米飯生活了四年,但我認為,這個五月一日帶給他們的快樂,超過了沙皇統治下的每一個食物富足的年頭。那是一幅雄偉壯觀的景象,那一群群興高采烈、充滿自信的人們唱著:「舊世界打得落花流水,不要說我們一無所有,我們要做天下的主人。」

  我觀看著,傾聽著,此時此刻,我衷心希望這首歌能在整個地球上廣播。

  第二天,依莎多拉·鄧肯和謝爾蓋·葉賽寧並肩走進了莫斯科哈莫夫尼切斯基蘇維埃婚姻登記處。在結婚證書上,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雙姓——「鄧肯—葉賽寧」。當他們出來到了大街上時,葉賽寧跳起來歡呼道:

  「哎——,現在我是鄧肯啦!」

  鄧肯也同樣喊著:「我是葉賽寧啦!」

  航程已經安排好,先去柏林。班機淩晨起飛,全體學生都要求到機場送他們親愛的老師,於是,什尼切爾花了很大功夫借了莫斯科當時唯一的一輛公共汽車,在車身上,貼著一條醒目的大橫幅:

  「有自由的身體才有自由的精神!」

  這是葉賽寧第一次坐飛機,他無比激動,雙手握成拳頭,不斷地劃向空中。

  登機前,他們坐在草坪上說笑。鄧肯忽然向什尼切爾要了紙筆,迅速在上面寫了兩句簡短的話語:

  「如果我不幸遇難,全部財產由我的丈夫謝爾蓋·葉賽甯繼承。——鄧肯。」

  「這是遺書。」她遞給什尼切爾。

  什尼切爾說:「你忘了你們是一起坐飛機呀,你沒了,他還會有嗎?」

  鄧肯哈哈大笑起來:「我還真沒想到這一點。」她又拿過去,補了一句:

  「如果我的丈夫也不幸遇難,繼承人就是我的弟弟奧古斯丁。——鄧肯。」

  飛機起飛後,葉賽寧從衣袋裡掏出一張小紙,上面寫著一首字跡潦草的詩,是馬連果夫托人捎來的送別詩:

  我害怕,一切事情都會發生!
  人們往往拿好友去換女人。
  也許你回來時,
  在你睫毛下面的眼窩裡,
  兩盞藍色油燈,
  不再閃閃發亮,
  不再燃燒激情的火光。啊,這些頭!
  啊,烏黑頭髮、金黃頭髮的頭……

  葉賽寧將詩攥成一團,塞回衣袋,藍色眼睛裡閃爍不定的靈光,仿佛黑夜裡風中搖擺的油燈,黯然、迫促而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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