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鄧肯 | 上頁 下頁
一〇


  3

  鄧肯幾乎和20世紀一起來到了巴黎。

  她剛一落腳,沒有急於展示自己的「舞功」,而是一頭紮進了盧浮宮。她帶著麵包,整天泡在希臘花瓶陳列室裡。

  酒神狄俄尼索斯激揚恣肆,內心的釋放宛如高山大林中的飛瀑,聞其聲而不睹其形。日神阿波羅像一位聖賢,敦良爽悅,光芒四射,靈魂的自足仿佛一汪湛然的深潭,滿而不溢。

  美神維納斯沒有飄飄欲仙的作態,沉秀溫潤,形體的呈現像海邊拔地而起的林木,婀娜多姿,美而不豔……

  還有那些舞蹈,看不到過分的扭曲、誇張的表演,舉手投足都顯示出一種內在的律動,一種血脈的傳承,有如生命的發生、成長和死亡,熱烈和繁榮,凋謝與萎落,都蘊蓄在寧靜之中。看這些舞蹈,就像兒時在舊金山唐人街看中國刺繡和古瓷上的花草一樣,能感到一股鮮活的力量漫布全身。

  鄧肯還要抽空去巴黎聖母院和凱旋門,研究那些群像與雕塑。她得出了一個結論:任何雕刻,無論是動態的還是靜態的,無論浮雕還是圓雕,都是舞蹈某一瞬間的凝固,都展現了舞蹈的一個截面。

  這一點,鄧肯在夏季規模宏大的博覽會的「羅丹館」裡,得到了更為堅定的證實。

  你看《思想者》,巨人坐在那裡低頭沉思,眉額緊鎖,右臂有力地支撐著他那因思考而格外沉重的頭。他在想什麼?是在思考人的命運,還是在為地獄的災難感到不安?他弓著的身體、繃緊的肌肉、扣住地面的有力的腳趾,正是一種傳達痛苦的舞蹈呵!

  還有,《巴爾紮克像》,作家高昂的頭顱,寬大的長袍,難道不是一種對抗流俗、特立獨行的舞蹈麼?

  鄧肯豁然開朗。對舞蹈的深刻理解——把舞蹈和人類命運聯繫在一起——為鄧肯即將進行的舞蹈藝術的探索做了充分的理論準備。

  在這條路上,她義無反顧地走了下去,直到她人生的終點。而由她掀起的舞蹈藝術革命的浪潮,卻始終不曾停息,源源不斷地匯入人類文明的汪洋大海。

  有一天,在歌劇院,一群人指著維納斯雕像議論紛紛:「她的胳膊呢?」

  鄧肯憤然回頭,呵斥道:

  「這也不懂!她不是一個單純的女人,而是一種象徵,是對人類理想的渴盼和呼喚。」

  4

  博覽會前夕,查爾斯·哈萊突然出現在依莎多拉·鄧肯面前,他們一起在凡爾賽花園或聖日爾曼森林裡漫步,一起到埃菲爾鐵塔邊的餐館進餐,一起觀賞日本舞蹈家貞八重子的表演。

  哈萊走了。他把依莎多拉交給他的侄兒夏爾·努夫拉照顧。努夫拉是個25歲的年青人,一副玩世不恭的態度,但他學識豐富,對美術、音樂、建築均有涉獵。他真的把鄧肯照顧得很周到,像一位無所不能又無所不在的兄長。他還搬來了他的兩位摯友,雅克·博利和安德烈·博尼埃。他們很快成了鄧肯的莫逆之交。

  雅克·博利的父親是知名的雕塑家,母親德·聖馬索夫人更具號召力,她的沙龍是全巴黎最藝術、最時髦的沙龍之一。鄧肯在這裡結識了不少社會名流,包括作曲家梅薩傑、劇作家杜薩等。而他們也在這裡欣賞到了別開生面、令人心曠神怡的鄧肯舞蹈,一些敏感的人士已經察覺到了舞蹈藝術革命的火花。

  鄧肯發現自己的感情起了微妙的變化,她的心愈益向其中的一位小夥子靠攏。這個小夥子既不是體貼解人的努夫拉,也不是一表人才的博利,而是個子矮小、蒼白的面龐上還戴著一副眼鏡的詩人博尼埃。

  博尼埃的眼睛在厚厚的鏡片後面眯成了一條縫,但一看就知道那是一雙聰慧的眼睛。他抑揚頓挫的朗誦使鄧肯瞭解了法蘭西最優秀的文學作品。他們經常乘坐塞納河上的公共馬車到城島去,凝視著月光下肅穆凝重的巴黎聖母院。

  聖母院是法國哥特式教堂的第一代元老,宗教文化與世俗文化相混合的奇特產物。它那環形的聖堂和小禮拜堂,挺拔的扶壁和細長纖弱的飛券,既極盡峻峭清冷,又顯得空靈超脫。博尼埃認識這個建築物正面的所有雕像,他向鄧肯講述每一塊石頭的來歷。

  「哥特式教堂風行多少年了?」鄧肯問。

  「它在歐洲北部大陸發展了數百年之久。」

  「哥特式,真是一個激勵人的名字。」

  「的確,人們一聽至哥特式這個詞,就會將它與一幅尖塔高聳入雲的美麗古教堂圖畫聯繫在一起。然而,這個詞的實際含義卻是指不文明的、野蠻的東西。」

  「那為什麼?」

  「哥特人是邊遠地區一個未開化的民族,他們無視當時約定俗成的古羅馬廣場與古希臘衛城的模式,獨創了這種用高度表現自己藝術觀、人生觀以及宇宙觀的建築風格,被認定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現代藝術』。」

  「但哥特式建築現在卻主宰了歐洲大地。」

  「是呵,任何一種新事物的出現,首先總是要遭到剿殺。傳統與現代的對立,新對舊的革命,這就是文明歷史的艱難步履。」

  鄧肯深有會心地點了點頭。

  但博尼埃神經質的舉動,鄧肯也捉摸不透。他總是兩眼直瞪瞪地望著鄧肯,幾十分鐘一動也不動,不說一句話,卻從來沒有主動去挽過鄧肯的手臂;他在鄧肯的額頭上久久地親吻,可他不接受鄧肯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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