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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除了與蘇聯保持無線電聯繫之外,我還繼續與蘇聯同志謝爾蓋會見。在我成功地與軍界建立起聯繫之後,我得到一些無法用無線電轉送的資料。在一次會面時,謝爾蓋轉交給我一個小包裹,大約有20釐米長,15釐米高。這是一台小型發報機。儘管我對無線電理論一直不太熱心,但我還是很喜歡這台輕便的,技術進步,工作性能可靠的機器。我拆卸開比它大六倍的我的這台發報機,只留作應急之用。我在英國從事了五年或六年報務員工作,在英國也像在瑞士一樣,戰爭期間業餘無線電通訊是被禁止的。

  我在英國期間,「謝爾蓋」們換了兩三次人。我對我們的會面感到很高興,除了第一次的失敗之外,我們的會面總是準時的,分秒不差的。這些同志都很友好,實在和有經驗。我們的會面總是在夜間的街頭,儘量安排在不受空襲警報干擾的時間,我們果在一起最多15分鐘。

  我曾經多次說過,在地下工作當中我並不害怕,但是我必須承認,在黑暗的大城市裡,沒有路燈,或者沒從窗戶裡透出來的燈光,」我仍然是感到害怕的。大街上幾乎空無一人,如果有誰沿街走來,也是看不見的。我站在漆黑的街上,仿佛在等待著什麼人會突然間摸我的臉頰,或者扼住我的咽喉。一旦我聽到輕微的腳步聲,就會恐怖地屏住呼吸,如果是「自己人」的腳步聲,便會松一口氣。

  我們在小房子裡住得很舒服,只是缺少了倫;在寫往日內瓦的信中,我是這樣向他描述我們的生活的:

  1941年春天

  明天父母親來。我與父親的關係特別好。當然,我們當中的每一個人與他的關係都特別好。由於他現在已經65歲了,必須離開大學。他在經濟上幾乎沒有什麼積蓄,這意味著他必須尋找別的工作。他這個人特別謙虛,可作為一個尋找工作的人,他又特別有自尊心。他的學術成就是毫無問題的,到處都能作為榮譽客人受到歡迎。在他的領域①裡他是世界著名的。他工作了一生,在學術上取得了有價值的成就。只是以65歲的高齡,他不知道能否找到一份能夠掙麵包的工作!政府和學術機構給了他一大堆任務,一旦這一切都是盡義務的事情。其實這是一種恥辱……世界形勢一片黯淡,暫時並不令人欣慰。克裡特島事件遭到尖銳批評。但它至少有一個好處,即暴露了英國的弱點,人們必須及時加強反對侵略的保衛工作。沒有克裡特事件人們或許不會充分認識到保衛這個島嶼的困難在什麼地方②……我讀了一本諾爾·克瓦爾的傳記。他作為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士兵的反應,完全是一個自由派知識分子的反應,他不能遵守紀律,不能服從,不能放棄自己的個性,不能忍受身體的勞頓。我並不蔑視他不喜歡過士兵生活,而是蔑視他不喜歡過士兵生活的理由,但是我佩服他的誠實……

  ①當時從事人口問題研究。

  ②英國於1941年5月在希臘被打敗後,花了很大力氣才把4-5萬名士兵撤退到克裡特島上。

  我正在讀一本關於中國的書。我什麼時候失掉了對這個國家的懷念嗎?……

  尼娜①對她所經歷的第一次近距離轟炸的反應是:「房子晃動得好厲害!牆壁、床底下和我的耳朵裡,充滿可怕的嘈雜聲。」從那以後她一再提到死亡。每天她都讓我向她保證,在她長大之前,我不要死。平安對於她來說,總是與另外一句話聯繫在一起的:戰爭結束以後,「我要每天吃一個雞蛋,到那時我就不再上學前班,到那時飛機飛得高高的,讓我不再聽見它們。」米沙對於來英國換一個環境適應得很快……

  ①尼娜這時已經5歲,她在幼兒園裡經歷了這次轟炸。

  我在這裡尚無朋友,但我與附近平房裡的女鄰居相處得很好。她是一位泥水匠的妻子。她為人樸實、平和、友好,她有一種智慧,不是來自頭腦,而是來自她的熱心腸。她懷上了第四個孩子,我是多麼羡慕她呀……

  儘管沒有什麼好說的,我還是願意每天給你寫一封信;這樣瑣碎的事情,你應該跟著一同經歷……我今天推著兒童車飛跑著去拉一口袋煤。我恰好聽到了有煤的消息。這意味著幾周以來第一次沐浴……

  星期天我帶著孩子們去散步了。尼娜站在一棵矮樹前聽一隻小鳥在歌唱,她那可愛的動作,十分引人注目,有些人仿佛天生如此,這是另外一些人所沒有的。

  我買了一件新衣服,這是第一件你沒見過的衣服,紅色帶有白色小斑點,白色腰帶,白色衣領……

  給我寫一封長長的信吧。讓我知道你在做什麼。你在學習什麼呢?一種語言?數學?我非常希望你擴充自己的知識……

  現在已經過了午夜,警笛又開始號叫起來,幾分鐘以後又要有像我們一樣的人,他們扶養大了自己的孩子,他們熱愛大自然,將受到炸彈的轟炸,不再活在世界上。

  * * *

  倫來信告訴我,他在瑞士的工作需要他,不能到英國來。我回答他說:

  ……現在,無事可做的時候,我才知道,我是多麼期盼著你的到來。上百種的日常事情:「這一次我們必須一塊兒去散步。」「這本書我們要一塊兒討論。」「當我有沉重物品需要拖回家時,你去公共汽車站接我。」「我的晚上不能是孤獨的。」現在我必須使自己習慣於這些東西都不是為我們而存在的。

  * * *

  不久我從倫那裡聽說,他要繼續爭取回英國。後來我才得知詳情,原來拉多同志希望把倫留在瑞士。因為有許多情報需要傳達,所以這是可以理解的。拉多同志解釋說,英國沒有多大意思,相比之下,德國與瑞士的聯繫具有更重要的意義。

  倫像我一樣從中央得到遷往英國的任務,但拉多的理由影響了他。他覺得這是自己應盡的義務,儘管他也對我們的長期分離感到痛苦。倫採用我們的舊密碼,除了發他自己的消息之外,還要為阿爾伯特發消息,於是他決定問一問中央:

  「我應該像索尼婭指示的那樣,爭取回英國,還是像阿爾伯特希望的那樣,留在瑞士?」

  回答是:「按照索尼婭說的做。」

  倫也像我一樣,已經不記得他從瑞士發往蘇聯去的那些情報。他還記得一個聯繫。我們曾經認識一個被派到國際聯盟工作的姓王的中國記者,他娶了一個荷蘭女人。從前當過蔣介石的軍事顧問,在納粹戰爭中任駐比利時最高軍事指揮官的法爾肯豪森將軍經常在瑞士逗留,他與王和那個荷蘭女人十分熟悉。倫通過王偶爾能知道一些這位將軍所發表的意見和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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