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諜海憶舊 | 上頁 下頁
四五


  那是一個官員,他彬彬有禮地詢問了我的生活狀況。最後他說:他們得到暗示,說我有發電報的可能性。庫克斯那家小副食店的送貨姑娘揭發了我。他確實是用的揭發這個詞。有一次她來我家送貨時,發現了一個莫爾斯鍵盤。我笑了,我提議到附近一家玩具商店去參觀一下那件危險東西,要麼乾脆買下來給那姑娘去演示一番。若是商店裡沒有這種玩具,索性我們一同上山到我家裡。當然我不知道那玩具能不能用,因為它是我那個9歲兒子的東西。那官員揮手作罷,儘管我又請求了一遍。然後我便不再說什麼,免得使這件事情比官員想像的更重要。針對他的問話,我告訴他我們是流亡者,我父親在英國當教授,我仰仗自己存放在英國的財產和已經與我離婚的丈夫的支持過活。

  我還準備了他提問赫爾曼時該說的話,他沒有提出這個問題。官員臨走之前,我對他說,我感到自己受到了傷害,人們在中立的民主的瑞士不信任德國人,不信任這些被希特勒迫害的人,卻不把精力集中起來對付德國納粹,在瑞士有許多這樣的人。我說的是真話,我相信他說的也是真話:「我寧願上百次地做這樣的事情。」

  我說我在英國有存款,這是確實的。我在那裡一家銀行始終存著節約了三個月的生活費,作為孩子們的保險,以備萬一我遇到什麼不測,或者突然離去之用。在英國有一筆存款從某種角度來說是必要的。中央用它來支付我和我們小組費用。戰爭爆發不久,英國便封鎖了支付英鎊的可能性,於是我們陷入了財政困境。

  據我判斷,我並未受到監視,在短暫的停頓之後,我又開始發電報。這一次是倫幫助我把發報機挖出來的。

  儘管森林裡的隱藏處相對來說是安全的,但不方便,費事並且只能在黑暗中去尋找,所以我們決定在房子裡準備一個地方,應付「不太危險的情況」。我們覺得堆煤的倉庫合適。吉姆請木匠做了一個發報機大小的箱子。藉口說往美國寄珍貴家庭用具,為了長途運輸保險起見,他請求做得細緻並有防水外殼(當時一切都需要說明)。這箱子是一位優秀木匠的傑作。可惜的是被我們埋在了倉庫的地裡,吉姆和倫把倉庫的地板撬起來,挖了一個半米深的洞,然後再把地板放回去,把煤堆在上面。我們可以隨時進入倉庫,而不致引起疑心,遇到危險情況時,便把我們的發報機放進箱子裡。若是用今天的方法發現金屬,這個深洞和洞上面的大煤堆可能是不管用的,但在當時這是一個有用的隱藏處。

  吉姆和倫按時到我這裡來,借助玩具熱心學習並且取得了很大的進步。有時他一整天都留在我這裡。他們不只是學習無線電發報,而且也學習理論和組裝發報機。我把自己在蘇聯學校裡花幾個月時間學到的東西全部教給他們。人們都知道我丈夫離開了我,而我正想著重新結婚,這一點使他們的來訪顯得合法。

  吉姆一直情緒很好,倫則是個感情細膩的人,他熱愛大自然,對我的孩子感興趣,與粗擴、靈巧的吉姆相比,我更喜歡他。吉姆的機智,他的組織能力和迅速結交朋友的能力顯得更有希望。他與生活在蒙特呂斯的羅馬尼亞外交部長的妹妹開始保持一種曖昧關係。她愛上了他,凡是他想知道的事情,她都告訴他。

  倫和吉姆共同住在蒙特呂斯公寓期間,我發現他們的關係惡化了。當我問到原因時,倫說他那些性格在西班牙時是沒有餘地的,現在在吉姆身上全都表露出來。說他自私,大想過舒服日子。但是我們絲毫未想到政治上不誠實或者雙重人格的可能性。照我的看法,他當時還不是這樣。

  從年初開始我就設法辦理離婚手續。羅爾夫留下一封信,它可以減輕辦理當中的麻煩。我多次去律師事務所和行政機關,才看到一線成功的希望。可當假結婚的可能性眼看著成為現實的時候,吉姆開始猶豫了,他說他必須向我坦自承認,他在去西班牙之前,曾經在英國答應和一個姑娘結婚,恰好在這時,他去了西班牙。現在提到結婚,他又想起了這件事情。看樣子我只得選擇和倫結婚。倫比我年輕好幾歲,對於我來說是無所謂的,否則通過誰獲得英國公民資格。

  我不喜歡吉姆的解釋。要麼是結婚的謊言(後來我聽說那姑娘懷孕了)促使他去了西班牙,而不是出於政治動機,要麼這條理由是他編出來躲避形式婚姻的,而這種形式婚姻對於我來說是重要的,也是中央希望的。

  倫同意假結婚。我向他保證,他完全可以信賴我,只要他需要,我可以辦理離婚。我當時不明白他為何答應得這麼痛快,他說沒有我的進一步解釋,他也理解這種紙面上結婚的意義。

  35年以後,當我們手挽手在施普雷河畔進行春天的散步時,為了寫這本書,我們設法回憶當時的情況,我曾經問倫:

  「你從什麼時候意識到,你是喜歡我的?」

  「小說裡總是說,愛是第一眼的事情。在維維伊平價商店前我們第一次秘密接頭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了你。」

  我十分驚訝地說:「我至今也未料到,你從那時候就已經……」

  他回答說:「我也是長時間都未覺察。」這一段故事引得我們一起大笑起來。

  就在吉姆和倫住在蒙特呂斯並逐步學會了操縱莫爾斯發報機的時候,我才深入瞭解了倫。當時像今天一樣,我感到自己是大自然中最幸福的人,我常常出去漫步。吉姆身體懶散,他總是留在房前的草地上,但倫願意跟著我去漫步。在1939年初秋進行的這些散步過程中,他開始較多地談到自己的身世。他是一個孤兒,父親在戰爭中犧牲了,從未見過兒子。母親想放棄這男孩,一個鐵路工人家庭有償地接受了這孩子。母親還來看過他幾次,並對剛剛六歲的孩子說:「假期我再來。」男孩計算著日期,當假期開始的時候,每天早晨他都站在鐵路工人家的房子前面,火車就從這裡經過。他能聽見火車進站的聲音,每天早晨他都產生一種新的信念,母親今天一定會來的。但是她沒有來。這個假期未來,下一個假期也未來。她根本不再來,並停止了付錢。這男孩覺得自已被人以一種可怕的方式拋棄了。

  我敘述這些並不是把它當做一段傷感的故事,我講述這段故事,是因為他再未見過面的這位母親的行為方式,對倫對待周圍世界的關係在他的一生中產生了不良影響。過分敏感和性格內向,在那些令人沮喪的時間裡,他感到自已被一切人拋棄了。

  從14歲開始他便參加勞動,最初是幹農活,後來在採石場幹活,當卡車司機,最後成了汽車修理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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