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諜海憶舊 | 上頁 下頁
四三


  我之所以要提到我與米莉雅一家和與伊蕾內·弗貝斯一莫塞的親密關係,因為他們是我在瑞士生活的一部分,當然還有另外一層原因。誠然,我曾經想到要與中產階級的熟人保持往來,但與這些人的往來卻不是出於這種考慮。我們是互相尊重的,後來當我需要時,他們都幫助過我。同樣,我與農民弗朗斯瓦妻子的關係也是如此。她的勞動是繁重的,與丈夫的婚姻並不幸福,他比她年長得多。我們互相尊敬,當我需要的時候,她也支持過我。

  不管怎麼說,這些人都是痛恨戰爭和法西斯主義的,否則他們不可能成為我的朋友。

  早在1939年2月我再一次見到了吉姆,3月或者4月又見到倫。那以後我又在6月一起見過他們。倆人知道,除了他們主要從事的氣氛報道的消息(在英國人看來,某位德國人在表達他們的意見方面要坦率得多),進行破壞活動的可能性也是有趣的。有一次倫的房東一家去飛機場去參觀在一個大廳裡展出的齊佩林飛船①,據說它飛越過大西洋。參觀的人像流水一般穿過長長的被隔成許多小間的船艙。

  倫把整個展覽看得十分仔細,座位的靠背墊子、窗簾,飛船那被化學製劑浸泡過的帆布殼等等,在觀眾不多的時候,他又回去參觀了一遍。倫向我提議說,在這裡可以很輕易地安放一包燃燒劑。我認為這個建議是對的,萬一中央同意這個建議,吉姆也可以參加。倫去慕尼黑看望了他,可他對這個計劃並不感興趣。他認為那裡通風不夠,因為齊佩林飛船是在一個大廳裡。倫和我持不同看法。吉姆不願意在納粹德國捲入這樣一種冒險。但我們卻認為對敵人的任何干擾和損害都是重要的。

  ①即德國人費迪南·齊佩林伯爵(1838—1917)發明的飛船,1900年首次升空。

  他們倆人向我彙報了在慕尼黑的一段經歷。今天倫回憶起來,事情是這樣的:他接近音樂廳廣場時,偶然看見了在那裡結束的黨衛隊遊行。他們在紀念德國法西斯神鷹軍團的犧牲者。希特勒曾經把這個軍團派到西班牙去支援佛朗哥。黨衛隊員們把廣場四周圍了起來,每人舉著一塊寫有犧牲者姓名的牌子。

  倫和吉姆要去吃午飯。他們走到萊奧波德大街,那裡的右邊有一家中檔飯館,他們走了進去。他們附近坐著一個黑頭發的漂亮的年輕姑娘,後來進來一個淡黃色頭髮的高個子女人,倆人相當冷漠地互致問候,並排坐了下來,但並未交談。門開了,走進來兩個高大魁梧的黨衛隊員,跟著他們後面進來的是希特勒。店主人問候希特勒,希特勒與他的隨從走進旁邊一間屋裡。人們請求倫和吉姆把煙熄掉,因為「元首」是不吸煙的。一個副官出現在飯館裡,俯下身去向兩個女人說了什麼,然後把她們帶去旁邊屋子裡見希特勒。吉姆有一個德文教師,這是一個不怎麼熱心的納粹分子,告訴他說,這家飯館的主人早在希特勒掌權之前就支持過他,自那以後「元首」偶爾來光顧這裡。兩個女人就是愛娃·布勞恩①和尤尼蒂·梅特福德。尤尼蒂·梅特福德出身自一個著名的英國貴族家庭,她是一個納粹主義信徒,與希特勒關係密切。

  ①愛娃·布勞恩是希特勒的姘婦。

  後來,與倫經過一番仔細討論之後,我向中央彙報了接近希特勒並消滅他的可能性。在我們得到回答之前,一系列政治事件使這種可能性成了泡影。倫十分失望。他和我關於個人暴力是無益的看法,是符合我們黨的理論的。這一點並未阻止他和我把某些人視為有害的和殘忍的,我們打算在這些人身上衝破理論。

  中央對齊佩林飛船一事是感興趣的。於是我請求倫和吉姆於1939年6月一同到瑞士來。我準備好了一切必要的化學藥品,並教給他們如何運用。我們配製了一種燃燒劑,並對它進行了試驗:一種溶液在一個固定時間內通過一條膠皮管並點燃燃料。做好的小炸藥包像一個香煙盒那麼大。

  倫和吉姆帶著任務返回德國,親自去製作和試驗燃燒劑。這件事他們做得很成功。

  1939年初夏,當戰爭危險日益迫近的時候,過期的德國護照在流亡者手裡已經毫無用處,我手裡的洪都拉斯護照,也不意味著真正有保障。中央問我有沒有弄到另外一本護照的可能性,於是產生了這樣一個計劃,即在羅爾夫離開歐洲之前,我們要辦理離婚手續,我要和一個英國人締結形式上的婚姻。吉姆和倫二人都是單身漢。吉姆在年齡上與我正合適,於是我們決定,我和他結婚。這在我們生活的框架裡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離婚在任何時候都是可以的。吉姆表示同意。

  1939年夏天,羅爾夫又到我們這裡來了一次。當他返回中國的事情定下來以後,中央又來問我,他是否願意讓恩斯特作為上級領導並一道工作。羅爾夫是個慷慨大方的人,他表示同意。

  恩斯特從蘇聯來,在歐洲只停留了很短的時間。他想去探望多年未見面的母親,在最後一個月,由於時間不夠,他決定只到我這裡來。現在他看到了自己的女兒,這是第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雅尼娜三歲了,生得很漂亮,文雅,非常熱情。自那以後,儘管我仍和他保持聯繫,再未打聽過她,從來未照料過她。我並不責怪他,但我卻無法理解這一點。儘管我很想見到恩斯特,可他寧願不去探望他的母親,這令我感到心情沉重。我自己有孩子,我覺得他未能給她帶去這種巨大的快樂,是令人傷心的。

  不瞭解當時瑞士形勢的人,幾乎無法理解,為什麼我離開恩斯特和羅爾夫,心情如此沉重。要想避免一場戰爭,幾乎是毫無希望的。奧地利和捷克斯洛伐克,已經被希特勒佔領;下一個國家該輪到瑞士?戰爭將在我們這個角落裡開始?今天大家都知道並非如此,瑞士在這幾年的世界事變中仿佛是一個安靜的地方。實際上那氣氛是可怕的。每一個懷裡揣著德國護照的流亡者,都在想盡一切辦法,盡可能迅速地離開這個國家。到處都在傳說,流亡者的居留許可不再延長,猶太人將被送到德國邊界去。據我所知,這些傳說在個別情況下得到了證實,戰爭爆發以後,它對於許多人來說,成了悲劇性的現實。「引渡難民回他們的出生國」是瑞士聯邦議會的要求。一個佈告裡說,猶太流亡者不准參加工作,參與任何微不足道的政治活動,都將被「驅逐出境」。

  英國護照是重要的。當我陪同恩斯特和羅爾夫登上從庫克斯駛往蒙特呂斯的小火車時,它的實現還是遙遙無期的事情。儘管離開他們二人是我自己的選擇,我並不為這種決定而後悔,我以失望的心情想:戰爭將要開始了,而惟一能幫助我和孩子做一切事情的人們,永遠地離去了。我站在車站上,眼望著那小小的山區火車,直到它轉過彎去。

  1939年8月份,我的妹妹們又一次來探望我。

  8月15日,我們把一張寫有詼諧話的明信片寄往父母親的地址:倫敦西北3區,上公園路25a;不久形勢變得十分危險,我的客人們都匆匆忙忙離開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