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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在找房子之前,我和恩斯特發生了意見分歧,在他看來,我與他遷在一起是理所當然的,他覺得自己受到了傷害,而我卻拒絕這樣做,不知為什麼,儘管如此,我卻喜歡他,像他喜歡我一樣。我們都理解對方的心情,但是他是一個人,我必須在一切方面都順從他。為了工作我什麼都能接受,儘管他毫不顧忌自己,也對別人提出過分的要求,對我要求的更多,當然不會對我造成純體力上的傷害。在許多個人的事情方面,我儘量順著他,但是,我是一個獨立的人,我無法在一種完全由伴侶決定的氣氛中生活。恩斯特需要一個普普通通的好女人,無論在哪方面都服從他,跟著他過他的生活。改變他需要花費許多氣力,在當時的情況下,我不想進行這樣的鬥爭。

  把電臺架設起來之前,我遇見一位在蘇聯情報機構工作的同事。這位同志個頭兒又小又畸形,留著一頭刷子髮型。我交給他一些用密碼書寫的消息,也得到一份用密碼書寫的回答。在我從莫斯科出發之前,中央就是向他詢問過我在奉天是否有一位叫弗克斯的漢學家。

  我們當時所採用的密碼,尚不符合馬克斯·克裡斯蒂安森一克勞森在《左爾格博士東京來電》第268頁中所描述的系統。我們所採用的第二套密碼,是由相加的數字組成句子,這套密碼來自另外一本書,我們還要把這本書的字母轉換成預定的數字。

  於是我必須向這位蘇聯同志通報與李接頭所遭到的失敗,這是「第一號消息」。中央的回答聽起來頗為氣憤,在他們眼裡這是我們第一次獨立執行任務,可我們卻未能完成。

  我遷入新居,安樂椅和變壓器也來了,我們又架起了電臺,其實,主要是由恩斯特組裝的,他做得更好。我們所採用的發報機型號與馬克斯採用的一樣(見《左爾格博士東京來電》一書)。人們可以採用不太通用的接收器零件組裝這種發報機。根據我的記憶,它叫赫特萊發報機三點振盪電路。但是,我們並未像馬克斯三年以後做的那樣,省略整流器,它和它的配件變壓器給我們帶來許多困難。

  我們的設備在奉天尚有巨大潛力,也許馬克斯當時組裝得更好。每一次都把電臺拆開是不可想像的。除了沉重的整流器和那些巨大的電子管之外,我們還採用過粗銅線製成的線圈,它是把粗銅線纏繞在啤酒瓶子上製成的。光是這些線圈就比十年以後的整部發報機占的空間都多。我利用兩根尺子,下邊一根是黃銅的,表面上刻有中文字,上邊是一根纏有棉線圈的木尺,充當電鍵,在它們的縫隙間插人一顆螺釘。在撳動棉線圈時,螺釘擊打黃銅尺。一條金屬線通向螺釘,第二條被我纏在黃銅尺子①上。觸鍵每二三分鐘須重組一遍。那句鐫刻在我那根黃銅尺上的中文格言是:「深刻理解『感覺』與『生活』的真理的人,能活五百年」②

  ①對於我來說這是一根尺子,中國人用它做鎮紙。

  ②原文為「此中有真意,得壽五百年。」——譯注

  我從別墅裡搬來一張巨大的寫字臺,這是我的最重的家具。我還從上海帶來那只樟木箱子,把它放在寫字臺下正合適。我們把發報機和整流器都裝進這只防蛀箱子裡,再在上面蓋上一塊木板,夏天在木板上存放冬天用的防蛀衣物,冬天保存夏天用的衣物。箱子本身相當沉重,所以很難發現它的附加重量,再加它還有金屬護皮和一把保險鎖。我這小小臥室是存放樟木箱子最合適的地方,通常居家過日子都離不開它。若是進行徹底搜查,這發報機是會被發現的,我們希望在奉天頗為流行的密探們不再窺視歐洲人的家庭。

  這些又大又重的設備我們無法隱蔽得更好。我們慢慢地學會了運用較小的零件,大約一年以後,恩斯特把發報機,當然是沒有整流器,裝進一台可以搬動的留聲機裡,以代替發動機。整個在奉天的那段時間,我們的發報機始終放在樟木箱子裡。恩斯特是個不知疲倦的人。我們在上海買了一本美國的教科書,有250頁,印得密密麻麻,是為廣播電臺的技師和維修師而寫的。恩斯特沒白天沒黑夜地研究這本書,由於他根本不懂英語,我必須為他翻譯。那些專業術語我常常既無法翻譯,亦無法解釋。這時他會說些難聽的話。最終他還是掌握了這本書,我記得他能背誦其中的絕大部分。

  在奉天我每週從我的臥室拍發兩次電報,並非每次都能播發一條消息,但是我必須報到,惟恐中央有發給我們的消息。一巳遇到干擾,我們或者對方聽不見,我便在次日夜裡再嘗試一次。

  儘管我後來沒有別人幫助也能成功地組裝發報機,但始終未能像恩斯特那樣成為一個內行,但是我會發電報。後來我才知道,我發報的能力相當迅速、準確,超過通常的水平,我能毫無錯誤地接受最快的密碼。在一切都進展得十分順利的夜間,工作是一種樂趣,但是我們這台功率頗弱的發報機,卻很少能給人帶來樂趣。

  我常常中斷發消息,問對方:「你聽得清楚嗎?」得到的回答常常是相反,於是我必須把一切再重複一遍。利用我這台普通受話器,連海參崴的對方都聽不清楚,常常被別的電臺所淹沒。遇到這種情況,夜間工作即使拍發不很長的電報,也要花費幾個小時,收聽比發報更令人煩惱,因為它要求特別集中精神。一旦遇到可疑情況,毫無危險的接收事實上比危險的發報更讓人神經緊張。我很佩服馬克斯·克裡斯蒂安森一克勞森,他似乎能在一個小時裡拍發500組,而且他所掌握的距離比我們遠得多。500組在我來說,因為要經常進行必要的重複,須持續半夜。有時連續工作兩夜,終於把消息弄到手裡時,大約在清晨3點或者4點鐘左右,便又開始破譯工作,因為紙條不能保留的時間太長。最遲在7點鐘左右便天亮了,於是我的米沙又要喚醒我。

  我們發出去或者接收到的消息,通常在60到500組之間,每組五個數字,很少有更多的時候。我們在不同的鐘點發拍,但總是在夜裡。我們只有兩個波長可供選擇,因為我們的接收天線的長度只能在一個固定米數之內工作。它叫弗克斯天線。每週工作兩次、三次直至四次,再加重複,很容易被敵人測定出來。令人驚訝的是,我們的電臺居然未被敵人發現。

  關於我的處境的危險性,它無法每一次都引起我的警覺,上面所提到的缺陷更令我傷腦筋。工作順手時,我感到很高興。我的房子帶有關閉的護板,仿佛是一座城堡,室內燈光被這起來,足夠我閱讀和寫字的微弱光亮照在桌面上,其餘的一切都在黑暗之中。米沙在隔壁房間裡熟睡。整個城市都人睡了,只有我一個人醒著,向太空裡發送著遊擊隊的消息,在海參崴坐著一個紅軍,他在接收這些消息。

  不過也有這樣的夜晚,在那裡我對著鬧鐘和室內寒冷駡街。夜裡爐火熄滅了,我穿著運動服,裹著毯子,坐在寫字臺前,戴著無指手套在發報。飛機在房頂上盤旋。說不上哪一天他們會捉獲我。瞬息之間我也會產生這樣的願望;若是對方不通話,我很願意回到我那溫暖的床上去,可是第二天夜裡,我又得鑽出來。

  與李的第二次約會,我的等待也毫無結果。據我的記憶,第三次是恩斯特代替我去的,依舊徒勞。後來中央或者是我們通過另外一個遊擊隊員瞭解到,李對自己的任務感到害怕了。由於他接管了一個現存的小組,我們丟失了整個小組。我們感到欣慰的是,他雖然背棄了工作,卻並未出賣任何人。若是被捕他會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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