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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我抱著米沙提著包裹先上貨船,在黑夜裡的甲板上等了很久才聽見格裡沙輕微的呼喚聲。我們沿著船梯把箱子拖上來,才互相道別。我再看了一眼格裡沙的面孔,然後只聽見小船的櫓聲。

  在輪船上我並未受到特別友好的歡迎。一位軍官為我騰出一問船艙。當米沙睡下以後,我打開燈看見他的臉上落著十幾隻蚊子。不知是什麼人把艙蓋打開了。船員們誰都不願意與我接觸,我孤零零的一個人,我的飯也是特殊準備的。我不在乎這些,令人高興的是,這幾天我可以全力以赴地照料米沙,這孩子見我有這樣多空閑時間,反倒感到很幸福。每天我給他講3—4個編造的故事,我得到的回報是,在我講故事的時候,他眼巴巴盯著我。米沙已經兩歲零四個月了。他喜歡他那本有許多詩行的畫書,他能背誦30多首詩。有時我們一塊兒觀察那只掛在艙蓋上的一隻籠子裡的金絲鳥。天氣十分晴朗,貨船上裝載的木材散發著迷人的香味。

  新的形勢有時會令人產生一種充滿冒險樂趣的興高采烈心情。我的面前是一個陌生的完全不同的前程,它會是什麼樣呢?只是面臨與孩子的離別會使我心情沉重。至少在他成長的半年內我會見不到他,而在這個年齡裡每天都會發生新的事情。每當我想到這種離別,我的胃裡便如同翻江倒海一般。不管怎麼說,米沙在祖母身邊會得到精心呵護,深山裡的氣候對於他是很理想的。

  格裡沙告訴我,在海參崴會有人接我。船靠岸了,那港口及其規則的海灣,看上去仿佛畫冊一般。

  沒有任何人來接我,我的行李被卸下來,嚴格的蘇聯海關要打開我的所有箱子。即使在蘇聯境內我也不讓他們這樣做,因為我攜帶的是信件,我告訴他們我只是過境。於是所有的箱子都被封了起來。

  於是我帶著自己的行李坐在碼頭上,我一句俄語都不會說,並且拒絕人們把我的東西運到一家飯店或者火車上去。我不能輕易地坐上火車就走,在莫斯科我沒有地址,海參崴也沒有。官員們搖著頭任憑我坐在那裡,我們是碼頭上惟一的旅客。天氣炎熱,腳下的石板仿佛著火一般。一個小時過去,不見有人來,孩子口渴的不行,我從來都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

  一個領港員,這是一個高大的蓄著紅色鬍鬚的男人,在觀察著我們。他懂得一點英語,走過來跟我說話,我反復說,有人來接我。他感覺到我的不耐煩,用手拍著我的肩膀說:「您看看天空,太陽是很遠的,夜裡有星辰,在那裡等待幾個小時,不過是幾秒鐘而已。」

  一切都令人感到是這麼奇怪。若是在別的時候,我會感到領港員的話沒什麼意思,可是現在這是一個智者在說話,於是我的心情平靜下來。

  智者的話應驗了,一個臂上鑲著金色條紋的海軍軍官走來,他把我們領到另一位軍官那裡住了幾天,這位軍官有一個女兒,比米沙年少些。

  這些同志對我照顧得無微不至,他們帶我去逛大街,我覺得這個城市是美麗的,他們還帶我去城市附近郊遊。我與蘇聯公民在他們的家鄉初次友好相遇,給我留下美好的回憶。

  同志們把我送到火車站並告訴我,在莫斯科火車站會有人來接我的箱子,然後我可以繼續駛往布拉格,駛向邊境上的小木屋。我們乘坐火車大約行駛了9天,第一天米沙驚訝地望著車窗外面,晚上他不想睡覺,他對耳旁車輪的巨大轟鳴感到害怕。於是我挨著他躺在木椅上,他終於在我的懷裡睡著了,於是我想到,與兒子分別是多麼困難啊。

  在旅途中我看到了俄羅斯男人對孩子的愛,大家都接納他,寵愛他。令人驚訝的是,他們在吃飯時喂他酸黃瓜和各種甜食,他的胃居然容得下這些雜七雜八的食物。上鋪睡著一個魚類加工廠的領導人,他感冒以後便在隔壁車箱裡進行了一番商議,他們決定不能讓孩子染上感冒。一個未患感冒的紅軍士兵跟病人調換了他的座位。

  在旅途中有時我會想到,三年前我在同一條鐵路上向著相反的方向駛去,這中間又發生了許多的事情。

  我到達莫斯科時沒有遇見任何人,幸好我在火車上遇到一位德國女同志,她男人在西伯利亞工作,她給了我一位來自漢堡的女同志的地址,她在莫斯科與其男人住在索科爾尼克城區。在長時間徒然等待之後,我租了一輛馬車,徑直向那裡駛去,我向她講了我的來歷,她沒有多問,便接過我的箱子。同志之間互相幫助是理所當然的。

  我繼續向捷克斯洛伐克駛去。我告訴羅爾夫的父母,我們想遷往蘇聯,因為去德國是不可能的,而蘇聯卻需要建築師。我想學習俄語並教授英語,我說我跟一個學校簽訂了合同。

  實際上,羅爾夫在政治上的確達到了這種程度,我們認真考慮過這種可能性。他的父母很贊成我們的計劃,他們一直還是那麼友好和樂於助人。我的母親也來到邊境的小木屋與我相會,我對這次重逢感到非常高興,特別是我要讓她看看外孫。但是,母親這時尚生活在德國,她對什麼事情都不再有興趣。

  告別米沙比我想像的要困難得多,尤其是我不知道這種分別要持續多久。最糟糕的是,米沙似乎感覺到了什麼,雖然我竭力克制自己。他開始傷心地哭起來,一再重複說:「媽媽,留下吧,求求你,求求你,媽媽,留下吧。」

  當我返回莫斯科的時候,一位同志在車站上等待我,他把我送人位於莫斯科河畔的「新莫斯科」飯店,我的箱子已經從索科爾尼克取走了。

  從漢堡來的德國工人成了我的朋友,那位女同志名叫莉薩。當蘇聯需要技術工人和專家的時候,這一對夫婦追隨自己的信仰來到莫斯科。我記得,那位男同志是在一家皮革加工廠裡工作,他們住在索科爾尼克公園對面一個舊住宅區裡。那些木房子質量並不好,街道也未鋪石塊,下雨天或者化雪的時候,房子周圍到處都是水,但室內還是舒適的。莉薩有兩個孩子,男孩跟米沙一般大,女孩年長些。這兩位同志給了我一種家庭生活,這是我在這段時間裡所沒有的,我很願意拜訪他們,每次來時,事先都無法打招呼,因為只能如此。她的男人當了廠長以後,他們的生活方式也未發生任何變化。

  我到莫斯科不久便被接到一家飯店並去了阿爾巴特街,當時我們工作單位就在這條街上。兩位軍官跟我談話,他們詢問了我的健康狀況和我個人的願望。他們稱呼我索尼婭。我從他們的話裡得知,是裡夏德為我取了這麼一個別名,也許正因為如此我才喜歡它。不論如何,我立即習慣了叫這個名字。

  兩位同志建議我開始學習之前休息一下。他們問我是否有興趣花四周時間去奧得薩附近的黑海休養院。

  四周的休假意味著四周以後重新見到米沙,同志們想為我做些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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