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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我們在地下工作中的行為是由中國這個特殊環境決定的,一方面在蔣介石政府之下,民主的以及在某種程度上左傾的新聞作品和機構並未遭到禁止,比起純法西斯國家,這裡對秘密活動給予較多的寬容。在上海的歐洲人,他們生活在法國或者英國管理下,享受著外國人的特權,他們允許做某些事情,而在希特勒或者日本統治下以及後來在日本佔領的中國地區,秘密工作則會遭到最嚴重的破壞。另一方面國民黨的特務機構在反對共產黨人方面與他們那些歐洲國家的職業同夥進行著積極合作,反共活動與一個純法西斯國家相比並未採取更寬容的形式。

  我後來讀到的數字表明,從1927到1935年之間犧牲了35萬到40萬中國共產黨人,只有少數人走出了監獄,大多數人不等進監獄便被槍殺、打死、活埋或者砍頭。在省城裡,他們的頭顱被懸掛在城市旁的木樁上,用以恐嚇老百姓。

  秘密工作問題深深影響了我的私生活。離開上海資產階級社會,羅爾夫在政治上更接近我。從第一天開始,他對待中國人民的態度就是正確的、積極的。還在我認識裡夏德之前,當我告訴他我盼望著做党的工作時,他急切地請求我放棄這種想法。他說他正在一個陌生的、困難的國家為謀生而奔波,為了對我和孩子負責,他必須勸阻我。我錯誤地估計了自己,總以為自己是十分堅強的,共產黨人所面臨的殘酷的和血腥的鎮壓,若是讓我遇上,我可能是經受不住的。我似乎也沒有想到,即將出生的孩子對於我來說意味著什麼。羅爾夫還未從來禁止過我做什麼,更未限制過我的自由,但是這一次他似乎是一定要堅持自己的意見。

  這次爭執使我和他都很激動,也就是在這次爭執當中,我打定主意,一旦與黨接上關係,絕對不讓羅爾夫知道。在裡夏德與我第一次談話時,我就覺得有必要把這一切都告訴他,裡夏德感到很吃驚,顯然他從艾格尼斯那裡只聽到了關於羅爾夫的好話,這些當然也是對的。

  誠實是我們婚姻的基本倫理準則,與其對對方保密或者撒謊,還不如讓他受一次痛苦,對於我們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規矩人就應該這樣過日子。

  現在,對於我來說一切都變了,在上海的三年裡,羅爾夫從來不知道我的住宅成了地下工作接頭的地點,裝滿情報資料的箱子長期藏在衣櫥裡。有一部分同志,他們成了我最親密的朋友,他卻不認識,有時碰上他們,也只裝作是無關緊要的商人,在他面前我也只好這樣對待他們。

  我不能與他談論與我最接近的那些人,也不能談論成為我生活內容的工作。

  在19歲的時候,在給於爾根的信裡,關於我與羅爾夫在政治上的分歧寫過這樣的話:「每當這種時候,我總覺得他很陌生,告別時,我們沒有握手。」

  現在的打擊更大,並且影響了我們的共同生活。若是想到在中國從事地下工作的嚴峻性,或者想一想德國的納粹時代,就能更好地理解我的反應。比如我參加了抵抗運動,我的伴侶卻警告我,並且不支持我。

  羅爾夫對我的態度一如既往是好的,是體貼人微的,在後來的幾年裡,他忍受了由於我的工作而造成的分離和困難處境,總是希望保持我們的婚姻。

  羅爾夫在上海順便認識了我們小組裡的韓和溫,把他們當成了我的語言教師,關於他們,更多的事情他並不知道。

  韓有一副生動的面孔,一天裡他要上百次地梳理他散在前額上的過長的頭髮。他生性活潑,具有非常敏捷的理解力,這兩點促使我們之間建立了很好的關係。溫是個沉著而細心的人,我很贊成他那科學的工作方法,這是我自己所沒有的。上課時我給他們讀共產國際機關報《國際新聞通訊》,與韓用德文,與溫用英文。二人學習很用功。

  關於溫,我在給家裡的信中這樣寫道:

  1931年5月27日

  ……我的中國學生令我十分振奮,不是我學得特別多,而是說英語的誘惑力太大了,這位老師是討人喜歡的。固然他的英語說得並不好,所以我才給他上課,但這足以能夠判斷他是一個出色的聰明人。

  1931年11月11日

  ……今天晚上我的溫老師來了,我每週與他討論一次中國的事情。現在他寫了一本書,關於政府軍在農民地區的徵收問題,裡面有許多統計資料。他送我一本,還帶有一手漂亮的簽字。當然我不能閱讀它,從他口頭敘述來看是有趣的,農民們被公然地剝奪了大批財富。一個朋友把它譯成德文,有100頁,超過了小冊子的限度……

  ……昨天參加了溫的婚禮。事先我詢問有多少客人參加,他回答說:「非常簡單,只有家裡人。」130!我們去了,讓我大吃一驚,我發現我那友好而儉樸的溫老師穿起了燕尾服。他穿的是「洋服」,他用這種方式逃避那沒完沒了的中國式婚禮儀式。這樣辦事倒也簡單,根本不需要什麼公職人員,只需由證婚人簽署一張紙,收藏在家裡。楊教授是證婚人,他身著一件十分漂亮的衣裳①,顯得非常親切。

  ①「衣裳」二字是用拉了字拼寫的(Ishang),作者在其他中國題材作品中經常採用這種方式拼寫中國詞。——譯注

  婚禮上有精美的中國菜肴,席間他的朋友走上台去,一人唱歌,一人吹口琴。

  家裡人大都帶著孩子,有的需要餵奶,有的必須換尿布,要麼便是在演出節目中間咿咿呀呀地說個不停,表現得興奮不已……

  * * *

  我的老師作為一個國家社會學研究所的工作人員,必須告訴我並說明某些對於外國人來說不易明白的事情。

  * * *

  1931年12月15日

  ……從9點到下午3點,我們進行了一次非常有趣的郊遊。溫也和我們在一起。我們冒著嚴寒行駛了一個小時到達閔行,這是中國農村,我們立即鑽進一家為苦力們開設的茶館裡去取暖,我們在那裡喝茶,吃花生米。最後我們徒步走入一個鄰近的農村,那裡的女人們冬天都要糊火柴盒,我們在一旁看著她們,她們每糊1000個紙盒能掙到30個銅錢,合15芬尼。白天幹14個小時,能糊1300個火柴盒。

  1932年1月11日

  ……星期六我與韓乘去南京的列車到無錫,這是一座居住著15萬人口的城市,以它的棉紡織業和絲織業而聞名。

  三等車箱裡塞得滿滿的,對於外國人來說,這是不很常見的,但更為有趣……

  ……棉花像白雪一般覆蓋著巨大的田野,這種景象我們在上海郊區經常看見。現在我們看見的是裝滿棉花包的帆船停泊在工廠前……①

  ①下面是參觀工廠和關於生產過程的描述。

  關於生產棉花的一切有趣的事情,我只能用一隻眼睛觀察,因為我對女工們更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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