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諜海憶舊 | 上頁 下頁


  瓦爾特身著淺色麻布上衣站在碼頭上,軟木遮陽帽蓋著他那棕色頭髮,旁邊是他那時髦的太太,她手捧一把巨大花束表示歡迎和問候。家裡有一名中國僕人接待我們,他戴著白色手套端來冰鎮飲料。

  我們住在瓦爾特家裡。我們那屋頂下的兩間臥室空氣悶熱。睡床的蚊帳上爬滿蚊子。就這樣,在陌生的國土上開始了第一個夜晚。

  羅爾夫有一個體面的職位,我們常常被請去參加各種晚會,我們也必須回報人家,有一些女士來拜訪我,並且期待著我們回訪;這是一個陌生的世界,我厭惡這樣的世界,它與我迄今為止的生活形成了鮮明對照。我並不反對這些活動,我明白,如果我作為一個共產黨人有朝一日從事地下工作,一種表面的資產階級生活,是一個重要保障。

  我在一周複一周,一月複一月地等待著黨的消息。

  * * *

  摘自給家裡的書信:

  ……上海對於我這樣一個總是閒不住的人來說,是無聊的,除非從事職業性的工作。在家裡無事可做,一切都由僕人、廚師和苦力們幹。這裡熱得簡直令人無法忍受。不是熾熱,而是潮濕的熱。人們以令人難以置信的方式冒汗,汗珠子不是滾動,而是流淌。

  ……星期六和星期天是在威廉博士家度過的,他是一位著名律師。一部分客人打網球,其餘人都在花園裡的躺椅上躺著,喝茶,喝蘇打威士忌,要麼吃水果冰淇淋。威廉博士的口頭語是「下等人」。比如說:「那裡是不能去的,只有下等人才去。」完全是個符合我的趣味的人!

  ……首先再一次為歐洲人唱一首悲歌。女人們都是些不折不扣的享樂動物,既無職業,又不幹家務,對科學和藝術都不感興趣,甚至連自己的孩子都不照管。男人們要好些,因為他們至少還有職業,至少做點工作……昨天去喝茶……總是老一套,這種事情我和德國人、白俄(俄國流亡者)、美國人幹過多次。開頭是聊幾句關於橋牌和麻將的話題,然後便談論最近一次賽狗,剛看過的電影等等,電影院充斥著美國有聲電影,大多是內容低俗的歌舞劇和說唱劇,它們傾倒了這裡的所有人。

  ……最近上演了《小高爾夫》,在上海大受歡迎。如果我們學會了打麻將、玩橋牌和斥駡雇員,我們就成了百分之百的上海人……

  ……伯恩斯坦(來自布萊斯勞)是個光棍漢,是個有點古怪的人。戰爭期間(1914—1918),如他自己說的那樣,死裡逃生,「他的最美好的歲月」是作為平民戰俘在英屬印度度過的,他在那裡跟朋友們吃美食,從事體育活動。當和平到來時,他們說「和平爆發了」。在他看來,人是好人還是壞人,這是個重要問題。但是世界上也有一些人,對於他們來說,能否吃飽肚子更重要。這一點,他是不理解的。他大量出賣火車頭,並收穫了許多「麵包」,為奧倫斯坦&科佩爾(柏林一家企業,具有3600萬馬克資本。柏林工人稱呼它為「奧倫豬油和幹鼻涕」)。

  ……庫克老師是一個青年人,棕色頭髮梳得光光的,中間分縫,一雙張得大大的眼睛,戴著一副角架眼鏡。本來他想養牲口,現在卻在帶孩子(在上海一家德國人學校裡)。

  每個星期天上午,他都去市交響樂團聽音樂會,聽得如醉如癡,邊聽邊吃無花果。每個星期天下午,他都去打曲棍球,跟德國隊對大胡子細腿的印度警察。

  還有一對夫婦姓勘,妻子是這裡德國劇團的靈魂,丈夫是一家俱樂部(藝術家俱樂部)的靈魂,職業是交易所經濟人。照理他應該幹自己的本職工作,因為這種俱樂部根本不吸引人,遺憾。對羅爾夫可能是件好差事。

  ……希波①博士是法本公司的職員。據說他的父母很富有,在德國有財產或者宮殿,或者類似的東西。他有大約300張唱片,在電影《雪橇的奇跡》中參與過滑雪。他有一隻眼球是玻璃的,好眼球在汽車賽時丟掉了。他喜歡羅爾夫,因為他說話不多,安靜與和諧給這個沒有主見的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①希波是德國一個名門旺族,至今還同法本公司合作。

  星期六我們應邀去施圖姆夫教授家裡,他是中德大學的工程師。他在這裡創立了一家「德式武器公司」,現在結婚了,婚禮時還收到他那威廉二世皇帝陛下拍來的電報。我相信,我們若去參加婚禮,可能會發生不幸。

  ……最近參加了溫格倫一施特恩伯格家的招待會。妻子是凱塞靈伯爵的妹妹。二人,她和他,都很有才華,過分的肥胖。溫格倫一施特恩伯格的哥哥是波羅的海白衛軍的男爵,曾捲入反動的間諜案。

  ……我寫信告訴過你們,羅爾夫是楚克邁耶《奎本尼克上尉》的導演。所有參加演出的人都非常熱心。為這事總領事呂德·封·科倫貝格·波迪希海姆還寫來一封長信,請求不要上演這齣戲。「這出令人作嘔的戲……劇團應該竭力保持高水平,對於劇中所表現的那些可憐傢伙,人們不可能表示同惰,只能引起反感。」

  ……這封信是不近情理的。羅爾夫和瓦爾特提出了抗議。劇團沒有冒險上演這齣戲,人們也無法改變這老傻瓜。

  ……昨天晚上在切斯特弗利茨家裡。他是這裡最大的交易所經濟人公司的老闆,他是個美國人,非常富有。

  星期六我們舉行了一個12人的茶話會,到會的有松本,這是一個漂亮的日本人,住在伯恩施坦那裡,他是烏髮電影公司的代理人(我們覺得他是在為自己的政府工作)。還有法本公司的魏靈和希波,科爾夫,梅爾詢公司老闆,福格爾博士,他是駐當地德國商會會長。福格爾和科爾夫比這裡通常人顯得明智,我們將同他們進行一次划船。詹姆松,市政局工程師部領導人,他是個瘋瘋癲癲的單身漢,送給我們用於小花園的花肥,因為這是他的業餘愛好。梅蘭斯,羅爾夫的英國同事,我們的三明治他一塊都不動,因為它們是打開著的,而不是按照英國習慣把它們合起來供人食用!童和普勞特都是遠洋新聞處的,還有一個名叫索烏爾的美國人,他是市政局的。他的妻子是一個葡萄牙人,生於本地,她講了下面一段故事:有一次外出郊遊,他同一個農民說話時,那農民問她,「您講中國話,可您先生只會講三個字,他在中國多長時間了?」「三十年」。「那麼說,學會一個中國字,需要十年時間嘍。」這就是那個農民的驚訝的回答。

  ……你為我適應這裡的社交活動感到高興,遺憾的是,從未聽見過狠嚎,只能聽見羊在咩咩叫。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