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不是我,而是風 | 上頁 下頁
四四


  勞倫斯非常虛弱,我們想去不太遠的主島去。於是我們向土倫進發。土倫是個生機勃勃的港口,那裡有許多船、水手和商店,是真正水手們的商店,有用貝殼裝飾的箱子、貝殼做的船、科西嘉出產的長刀等。

  我們在土倫附近邦多勒的博裡瓦日旅館過冬。旅館建在海邊,是普羅旺斯地區獨特的、服務態度好、居住舒服、向陽的旅館。我們的生活完全和海關官員盧梭描寫的那種《靠租金生活的人》的生活相似。早上,勞倫斯在自己的房間裡寫《三色堇》。然後我們去海邊的咖啡店喝午飯前的開胃飲料。我們記住了這裡所有的狗。我們看歸港的漁船、和在海邊沙灘上銀光燦燦的沙丁魚堆。這個冬天,勞倫斯的健康恢復很好。他吃完午飯,到海邊看打「勃奇亞」的人。我們也不知不覺地融進了這個歡騰熱鬧的小城市的生活中。我們乘公共汽車去土倫。我們看到了黑人士兵,也去看了馬戲。在邦多勒度過的整個冬天是輕鬆愉快的。

  後來,赫胥黎一家也來了。他們在對岸的薩納利找到了一處房子。一天我們都在博裡瓦日的向陽的飯館裡坐著時,勞倫斯對瑪利亞說,「不對,瑪利亞,假如你真是非常富有的話,我們就不會這麼融洽。」

  到了春天,我們從馬賽到了西班牙——先到巴塞羅那,從那裡再去馬略卡。馬略卡還沒有失去它的深邃。在海上遙遠的水平線上,非洲大陸隱約可見。

  我們的旅館在小海灣邊。每天陽光和煦、精神舒暢。我們始終注意不讓勞倫斯累著。在島上各處走。當太陽最熱時,我洗海水浴,或攀上岩石,一個人悠閒地俯看海灣。一天我在瞭望四方時,看見一個西班牙軍官騎著駿馬在眺望大海。他干擾了我的個人天地,我迅速披上浴衣要回家。我往海藻堆上跳,海藻內部是空的,它下邊是岩石。這樣,我的踝骨就象挨了槍子兒一樣,挫壞了,疼得我一拐一拐的。這時,軍官騎馬趕到,把朝氣挺拔的馬讓給我。當時,我想,這是一段多麼浪漫的遭遇呀。由於腳踝太疼,我怎麼也上不去那匹精神抖擻的馬。我索性讓他別管我。

  後來,勞倫斯來了。他讓兩個年輕人用車把我送回旅館。

  腳踝不痛了,而骨頭折了。

  我按照勞倫斯的意圖,到倫敦去為他開畫展。到倫敦時看到寫有他名字的華麗的旗幟飄揚在瓦倫美術館外。在美術館優雅的陳列室裡,他的畫看上去有幾分野氣,有股撲面的感覺。他那為數不多的畫引起了那麼大的震動是做夢也想不到的。在梅林達別墅的空蕩、樸素的房間裡看它時,他不理解這些繪畫的力量。就像是塔斯卡尼給了它生命一樣,它在那裡極其自然地產生出來。使我大為吃驚。不久,警察來了,為了破壞這個展覽,把他的畫都送進了馬可·波羅街警察局的地下室。我想到畫在肯定陰涼潮濕的地下室裡要被搞壞,急得不得了。後來經過鬥爭,畫給救出來了。

  這期間,勞倫斯病臥在佛羅倫薩。由於對《查特萊夫人的情人》的攻擊和畫展受到禁止,他的病情再次惡化。奧廖利悲觀地打來電報。我迅即趕往佛羅倫薩。腳踝還未全好,還在痛,我又想到見到勞倫斯時會怎麼樣,心情難以平靜。後來聽奧廖利說,他看了我要回來的電報後說,「弗莉達回來後要說什麼?」勞倫斯回答道,「盆裡不是有桃嗎?她肯定說,『呀,看上去真好吃。』肯定去抓。」確實如此。和勞倫斯見面後,我看他「她終於回來了」的放心的目光,一時感到了長途跋涉的乾渴,就吃了桃子。

  我和他在一起,他的病很快就見好。不過,聽奧廖利說,他來時,勞倫斯象死人那樣,頭和胳膊耷拉出床外,把他嚇了一大跳。

  我們為了避開佛羅倫薩的酷暑,去了附近的特格倫澤,馬克斯·莫爾也住那裡。我們在那裡租了一處簡陋的平民房。那時正是秋天。勞倫斯悠閒地休養著。我妹妹埃爾斯和阿爾弗雷德·韋伯來探望。當只有阿爾弗雷德·韋伯一人在場時,勞倫斯對他說,「喂,蘋果樹的葉子紛紛落下了吧。樹葉想落時,就得讓它們隨便落。」馬克斯·莫爾從慕尼黑帶來幾個醫生。但是,藥品對勞倫斯一點也不見效。他的身體太脆弱,太敏感。我記得這可能是最後階段的每個秋夜。我通宵聆聽著越過敞開窗戶傳來的他的呼吸聲。貓頭鷹在外邊核桃樹上發出不祥的啼聲。在黎明蒙朧的光線下往他屋裡看,就像只有放在他床邊地板上的龍膽花束是屋內唯一的活物似的。然而,他又恢復了。因此,馬克斯·莫爾和我又陪著他趕緊上邦多勒方向出發。

  從住進梅林達別墅以來,我們就像只為他的健康而活著的。我們認為,瑞士和大海對他養病最有利。他不信任何醫生,任何療法,他說,「我比任何醫生都更瞭解我自己。」他的生活成了為爭取健康的不斷鬥爭。然而令人驚異的是他開始站在這個鬥爭上。他的精神使那不滅的花一直開到結束。他的願望之一是就每個大陸寫一本小說。非洲和亞洲還沒有寫。他的壯志終究未酬。我的一位印第安人朋友說,「為什麼勞倫斯沒有把全世界的事都寫出來?他什麼都知道得很清楚呀。」在看《迷途的姑娘》時,他說,「這些人後來怎麼樣了?我想知道這些人一直到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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