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不是我,而是風 | 上頁 下頁
一四


  勞倫斯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地方。這是一座大別墅的一樓,大窗戶對著湖面,下面是道路。前方高聳著蒙特瓦爾基,它浴著薔薇色的夕陽。勞倫斯在他的一首詩中寫道:「綠色的天狼星滴落在湖水上……」

  在這裡,我開始了主持家庭的最初嘗試。這是困難的工作,要在空曠的大廚房裡和大銅鍋作伴。時常當我不會燉或煎時就問:「勞倫斯,鴿肉燒糊了怎麼辦?」這時他就勇敢地中止工作,毫無怨言地到我這裡來。

  起先,我很怵洗床單。床單太大,沾滿了水,弄得廚房滿地是水,桌子都濕了,我從頭到腳都濕漉漉的。

  勞倫斯一看我不行了,就叫:「哎呀,唯一淹著了。」(唯一是我高傲時相當於唯一的不死鳥的名字)他過來幫我,給我換衣服,擦廚房,把床單晾到院裡。一天早晨,他給我的寢室送早餐。然而,意大利的床上有唾壺。唾壺上有個可怕的蠍子。勞倫斯把它弄死後,我說,「同類招喚朋友。」把他嚇了一跳。

  「你為什麼是女人,我是忠實的騎士,打敗了龍,我得到的僅僅是這個嗎?」

  我倆常去散步的一個地方是加爾達湖畔的博利亞科村。我倆在那裡和安穩、傷感、不怎麼愛說話的貝爾薩格裡埃爾家的人一起喝酒、吃核桃。對我來說,我家在道路上高聳的窗戶是個樂趣。貝爾薩格裡埃爾等人常慢跑到我家,興致勃勃地唱意大利歌曲。人們也悄悄地在我家窗下約會,夜晚,年輕人在這裡彈吉他。我偷眼看勞倫斯,他常顯得不高興。

  那時,他正在修改《兒子和戀人們》。這是勞倫斯和我一起寫的第一本書。我為這本書而生活、煩惱。當勞倫斯說「那時媽媽怎麼想的」時,我還寫了這書的一小部分。我必須深入瞭解米裡亞姆和其他人的性格。他在寫他母親去世時病了。他的悲哀也使我病了。他說,「如果我母親活著,我決不會愛你。因為我母親不管做什麼事情都不避開我。」但是我認為他戰勝了這一點。只是,這種強烈的絕對的愛害了還沒堅強到足以忍受它的少年。幾年後,他說,「要是現在,我會寫出完全不同的兒子和戀人們。母親錯了,我過去把它認為是絕對正確的了。」

  我認為,男人有兩次誕生。開始是母親生他,然後他必須從他愛的女人那裡得到再生。一次,在湖畔的小支流旁,勞倫斯說,「你看,那個小女孩長得很象我母親。」他的母親死了,但他認為她現在仍活著,似乎就在他眼前。

  《兒子和戀人們》寫到接近結尾時,我已經厭煩。我開始反對這種「阿特列斯之家」的感情。我寫了題為《保羅·莫雷爾及他母親的嬌兒子》的諷刺文章。他讀後態度淡然地說,「這樣的文章算不上諷刺文。」

  我們在伊蓋亞別墅居住期間,他還寫了《意大利的薄暮》和《看,我們過來了》的詩。

  他注視他自身靈魂幽暗深處的勇氣經常使我感動,有時使我恐懼。

  我心裡想,他往往是懼怕女人的。我認為他感到女人最終比男人更強有力。不管怎樣,女人是絕對的、難以否認的存在。男人勞動,他們的精神到處傳播,但是男人不可能在女人之上。男人是女人生出的。為了肉體和靈魂的最終需要,男人要回到女人的本體中去。女人如同復蘇萬物的大地,如同死亡。

  這裡有篇詩。

  兒子們的母親

  一切都結束了,結束了。
  我手抱胳膊,無可奈何面向壁爐。
  只能看著過去的日子化為塵埃。
  對過去一切的回憶成了消逝的生活的灰燼,
  在已經熄滅的炭火上,塵土堆積,
  象厚厚的青苔。
  我象戀人那樣等待著我的兒子,奇怪的兒子。
  我的兒子象異國的俘虜,
  在牢獄中彷徨,凝視著風任意吹過的土地,
  他皮膚潔白,面頰清瘦,總是長
  久地彷徨、流露出悲愁的眼神。
  他像是在預見靈魂和我的單調的離別,
  他象從冰冷的海上飛來的奇異的白鳥,
  飛入被煤末污染的這個庭院,羽翼殘破,
  他象從遙遠國度飛來的小鳥,
  永久地避開我,到處遷移。
  我一邊為他祈福,一邊伸出愛之手,我的兒子 不快地逃走了。
  我不得不和我的兒子分別,
  我衰老的眼睛象蜷縮的狗那樣領受著我兒子的狂怒。
  我的心象傷殘的狗一樣追隨著我的兒子。
  他終於激怒了我,我大聲喧鬧,
  我兒子突然皺起眉頭,我的心中濺起了火花。
  我兒子臉向外邊,我的心停止了。
  這是最後一次,僅此一次,
  一生我都身負重任坐在丈夫家裡,
  丈夫關上門時,我一聲不吭。
  「快,抓住!」我自己不行了,
  啊,我的心。你象驚嚇的鼷鼠又驚又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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