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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一場極不尋常的水災,」巴甫洛夫寫道,「給我們提供了機會觀察和研究狗的神經系統在非常強烈的外界刺激的影響下,產生長期的病態的情況。離實驗室大樓250米遠的動物住所進水了。面臨可怕的風暴、洶湧的惡浪,在大浪猛烈衝擊建築物時,在樹木哢嚓嘩啦的斷裂聲中,我們迅速把這些狗分批送到實驗室的二層樓上,在那兒這些狗和一些習慣的夥伴呆在一起。顯然這對所有狗無一例外地產生了抑制作用,因為在這時並未發現它們之間有像平時那樣的打架現象。有一些狗在狂風惡浪過去被送回原地之後,起先什麼樣子,現在還是什麼樣子。另一些狗,就是那些屬￿抑制型的狗,在這之後則表現出神經有病,而且延續時間相當長。」

  上面一段是在事後記錄下來的。可當時木筏一個接一個地渡過來,狗從上面跳下來,飛快地爬上樓梯,遠遠地離開洪水,在那裡已經沒有危險了,它們抖落身上的水,舔著自己的身子,整理自己的毛。巴甫洛夫挨個地走近,撫摩安慰它們。在他的撫摩之下,狗快活地搖著尾巴,還想舔他的臉,這當然是狗的語言,用來感激和報恩的最高表示。

  又開始了試驗和研究。同時也研究水災中獲得的資料。有一隻被救的狗,以前在強烈的聲音信號下很貪食,但現在卻發呆了。這引起了巴甫洛夫的興趣。他認為這裡有某種規律性,於是想出了一個最有趣的試驗。他把這只狗放在房子裡,它安靜了下來。可不一會兒就警覺起來,往上竄,目不轉睛地盯著門,水從門下漸漸地漫流開,狗就慌亂、嗥叫,開始往牆上跳。水不流了,狗又安靜了。這時放出了強大的聲音信號,通常會引起唾液分泌反應,但這次反應沒有隨之而來。於是又給了一次弱音信號,立刻從唾液腺裡滴出唾液。

  這一試驗有助於進一步認識催眠作用的效力。

  「弱刺激起作用,強刺激反而不起作用。這難道不就是那『反常』期嗎!」

  巴甫洛夫明確指出,「也就是催眠暗示。微弱的條件刺激,也就是催眠者的輕微話語聲,能夠克服人最強烈的機體痛苦,這不正是那個所謂的『反常』期嗎……」

  對經歷過水災的狗的觀察,使巴甫洛夫創立了著名的外傷性神經官能症及試驗神經官能症學說。

  於是又不斷地試驗,不斷地觀察。

  「這種狗的神經官能症我們可以像烙餅一樣製造出來」,巴甫洛夫說,「半分鐘超強刺激或抑制和興奮的意外相遇和搏鬥——你就可以得到狗的神經官能症!而這類事人是能大量遇到的,生活本身經常給人製造這類事。」

  精神病學家認為,癡呆低能根源是大腦裡破懷性的變化。巴甫洛夫推翻了這一觀點,他斷定,這是保護性抑制過程的結果。

  這些觀察、試驗和研究所得出的結論可以用於精神病患者。從此開始用睡眠的方法,用鎮靜和安寧的方法,對他們進行治療。

  10.前面永遠是未被認識的知識海洋

  新的生活秩序頑強地闖進了社會各領域,自然也觸及了科學界,觸及了軍醫學院。巴甫洛夫在此任職忠心耿耿50年。這些年什麼樣的事情都經歷過,但高興的事畢竟多得多。講課是他最得意的一項學術活動。在生理學上有什麼新的成就,都從軍醫學院的講臺上傳播開去與他人共享。來聽他講課的不僅有大學生,而且有他實驗室裡的全體同事。在他們面前他喜歡就試驗的結果抒發自己的遐想,從這座講臺上他公開了自己的許多發現。

  可是他現在離開了講臺,不是因為年邁,也不是因為人們對他講課失去了興趣,不是的,他的精力是滿夠的。在某種程度上這與他對高等教育的某些改革不滿有關。教研室對科學研究工作加以限制,又大大增加了教師的教學負擔。

  他曾寫道:

  「正確的思想最終會占上風。高等學校不僅需要教師,而且需要主持實驗室的科研人員,否則我們的高等學府就會變成中等學校,那我們便會失去高等學府,落後于整個文明世界。」

  他離開了講臺,但並未棄之不顧。他把它轉交給了自己最親密的戰友奧爾別利,而自己則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實驗醫學研究所和科學院的實驗室。時間不等人,已經76歲高齡了,而面前還有許多事等待他去完成。

  水災之後,科學院的實驗室也完全不能用了。在圖奇科夫沿岸街另撥了一棟住所,地方很好,但不夠用。為了進行大規模有成效的研究工作,需要一個研究所。於是巴甫洛夫在1925年11月23日上書給蘇聯科學院,提出「改革的意義和目的,包括建立科學院所屬的科學研究所,它的作用:1)組織和領導生理學的發展,其方法是積極深入研究其各個學科,以達到完成科學院最基礎的任務,即組織領導和發展科學;2)培養高水平的生理學專門人才,以便他們日後能在我國大量的生理生物實驗室及研究所中促進生理科學的發展。」

  這個研究所於1925年12月5日成立了。

  現在他生命的全部意義只是把每一分鐘都奉獻給科學,他心愛的生理學。生命的黃金時代過去了,但前面是充滿經驗和智慧的生活。

  「多美的景色!就是天天看,也看不夠!」巴甫洛夫對阿諾欣說。他們剛從生理學研究所出來,沿著河岸街向七號路的房子走去。

  他停住腳步,欣賞著北邊水彩畫般的遼闊天空。涅瓦河對岸城區上空,暉映著金色的尖頂和天使,寬廣的河面上,清澈的河水帶著金屬的反光流向那晚霞映紅的海灣。

  「是的,我們城市的美景是迷人的。我去過多少地方,可哪兒也沒有見到過這種景色。巴黎、羅馬,它們怎能和彼得堡媲美呢!」

  阿諾欣和老師並肩而行。同事們已成習慣:每次要護送巴甫洛夫回家,以免發生什麼意外。他是否猜到這是專門護送他?也許他是真的相信了他們所說的,大家都很想在路上和他聊天?不過他總是很高興地同意他們伴隨。

  走不多遠,巴甫洛夫回過頭望著研究所的大樓。

  「瞧,過去只有一個生理實驗室,可現在有了一座完善的蘇聯科學院生理研究所。」

  「你的一生是了不起的,巴甫洛夫,為什麼不寫回憶錄呢?」阿諾欣說,「不是嗎,在你面前,更確切地說,和你在一起的學生和助手成了偉大的學者,你創立了俄國生理學派。」

  「是和謝切諾夫以及我的許多同事一起。是的,做了一些事。我們做到了將整個不可分割的動物機體,而不是它的一半置於生理學研究的強大威力之下,這當然完全是我們俄國對世界科學和全人類的思想無可辯駁的功績。」

  「這樣的書太需要了。」

  「可能的,可現在哪裡顧得上幹這個……要說需要,是需要的。有這麼多不同性格、不同才幹、不同愛好的人。你看,這一切顯然都在重複著。現在我經常看到某個新的工作人員像過去的某某人。大概正因為如此,我現在能很容易地預言每個人的前景。」

  「這太有意思了!你一定要把這些寫下來。謝切諾夫不是留下了著名的《自傳筆記》嗎。」

  「這是本很珍貴的書……我終生記住了牛頓的話:『我永遠覺得我像一個在海邊玩耍貝殼的小孩,可展現在我面前卻是未被認識的知識海洋。』講這話的牛頓是一個非常非常有教養的人。是的,我們面前是有待認識的知識海洋。我們還只是剛剛邁進偉大發展的門坎。其實,我早就想寫本書,如果什麼時候有時間的話,我一定寫。你想一想,一個科學家,如果他想成為一個嚴謹的科學家,一輩子都應該認真對待自己的每一句話,應該立刻用事實和證據來證明它。如果他想不失去自己學者的聲譽,他就沒有權利講還未被證實的猜測。然而學者的內在含義僅限於此嗎?他那豐富敏銳的直覺、猜測、深邃的想像是否會和他一起毀滅呢?是的,要讓這些未被證實的思想寫在書裡。只要是科學的幻想不脫離實際,只要它永遠和這種實際聯繫在一起……我明白,書是需要的,這部像一種『絕筆』的書是需要的,但我遠遠顧不上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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