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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就這樣,他們——奧列加·奧西波芙娜、拉婭母親、姐姐和拉婭,像一夥「陰謀家」一樣,圍聚在尼古拉的床邊,在昏暗的燈光下,一直坐到更深夜靜的時分。

  拉婭是多麼愛這些充滿回憶的夜晚啊!她回到了她生活里程中湮沒無聞的過去,她親愛的人的生活篇章為她揭開了。

  起初,他們大家七嘴八舌地說了一陣子,但過了一會兒,他們便漸漸沉默不語了,都聽奧列加·奧西波芙娜一個侃侃而談。

  ……她的一生的經歷,和拉婭母親一樣,備嘗艱辛。從童年時代開始,尼古拉的母親就在別人家裡做女工:看孩子,在菜園裡掘地,牧鵝。她沒有機會上學。

  「別人家的孩子那樣討厭我」,奧列加·奧西波芙娜說,「因此,我高興地嫁給了比我大21歲的鰥夫阿列克賽·依萬諾維奇·奧斯特洛夫斯基。我不希望有孩子。但是我錯了,孩子一個接一個地出世。我一共生了六胎,其中兩個孩子夭亡了,其餘四個是我一手拉扯大的,而阿列克賽·依萬諾維奇很少關心孩子們。他沒有閑著的時候。在村子裡他是一個學識廣博的人。他沒有固定的工作,在酒廠當季節性的制曲工。夏天酒廠關門後,阿列克賽·依萬諾維奇只好自己開個小酒店。但他經常外出到其他城鎮去找工作幹。因此,一切家務和照料孩子的事全都落到我的雙肩上。為了節衣縮食,我常替人家做裁縫,縫一條裙和一件女短衫可掙十個戈比,縫一條圍裙是五個戈比。有時候顧客帶些牛奶、雞蛋來。那時,這種日子弄得我筋疲力盡。」

  ……奧列加·奧西波芙娜·奧斯特洛夫斯卡婭的名字竟被寫入了教堂的記事簿,上面還登記著她的兒子尼古拉的出生年月。而且這些文件上均有她的簽字。在尼古拉死後的1940年,她寫了一本《科裡亞家譜》,並簡明扼要地報告了自己的一些情況。

  「1875年,我出生于沃林省杜勃諾市」。她父親是個捷克僑民,1862年同一夥移民一起從勃爾諾遷居俄國。他名叫紮亞茨·約瑟夫·約瑟弗維奇。奧列加·奧西波芙娜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受到教育。

  「當兩個大女兒——納佳和卡佳讀完鄉村學校後,」奧斯特洛夫斯卡婭對拉婭說,「面臨著一個問題:她們以後幹什麼?繼續升學是交不起學費的。阿列克賽·依萬諾維奇弄到了一張他父親參加過塞瓦斯托波爾戰役的證明。他隨身帶了這張證明把女兒送到奧斯特羅格市,兩個女兒被接納到市立中等專業學校讀書,享受公費待遇。」

  大女兒納捷日達16歲那年在教師進修班畢業,取得了教師資格,被分配到西烏克蘭的鮑洛若夫卡村任教。沒有多久,納捷日達·阿列克謝耶夫娜出嫁了,隨丈夫移居彼得堡附近。1920年,她死於傷寒。

  奧斯特洛夫斯基家的第二個女兒葉卡捷琳娜也是教員,說得確切一些,是見習教師。她在鄰近的一個村子裡任教。她出嫁也比較早,但和丈夫離婚了。嗣後,葉卡捷琳娜·阿列克謝耶夫娜又結了一次婚。1826年,她和丈夫、女兒定居于舍彼托夫卡。

  奧列加·奧西波芙娜的大兒子叫季米特裡。這個10歲的孩子被送到奧斯特羅格市一家名叫費爾斯捷爾老闆的工廠裡當學徒。

  「只剩下我和科裡亞兩人在家了,」奧列加·奧西波芙娜回憶說,「但我的心都嚮往著所有的兒女。因此,我很想把科裡亞這孩子留在自己的身邊。一想到米佳①,我就心疼,要知道,他才只有10歲……我總覺得他在老闆那裡生活不會好的……有時,為了看我的米佳一眼,我千方百計一夜間便趕到奧斯特羅格。

  ①季米特裡的愛稱。

  「有一次,我在街上看到一個男孩子,肩上扛著鐵塊,一身油污邋遢,只是兩隻眼閃出炯炯的光芒。我真的看到了米佳!我的兩腿癱軟;我叫他,他卻沒有站住,我跟在他後頭。他把笨重的鐵塊扔到院子裡後說:『我說什麼也不給老闆賣命了!』我問他:『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把襯衣往上一掀,我看到他遍體鱗傷。他告訴我,一天深更半夜,喝得醺醺大醉的工頭把他從床上拖起,非叫他去買酒不可。米佳不想去,老闆就用腳踢他,使勁踢他的肚子。

  「聽後,我不禁失聲痛哭,我安慰兒子說,要他父親趕緊進城來領他。回家後,我把發生的一切統統告訴了丈夫,他卻說:『這有什麼辦法,他應當學點本事啊!』

  「第二天,我到地窖去取土豆,看到米佳站在那裡,渾身油污,嘴裡痛苦地呻吟著。我把他領到房裡,給他洗了個澡,讓他躺在床上。他的肚子腫了起來,真叫人觸目驚心。我想上法院去打官司,但我很清楚,這樣做也是徒勞的……」

  奧列加·奧西波芙娜一邊說,一邊避著尼古拉偷偷地擦著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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