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奧斯特洛夫斯基 | 上頁 下頁


  早上。拉婭送他去搭火車。他坐在車廂裡對她說:

  「拉婭,你知道嗎?我的心情是何等激動啊,就像是面臨考試的學生一樣。如果一切都由我來支配,這些主考人又都聽我的話,我也許不至於這樣緊張了。」他指著自己的腳說,「可是,它能聽你的命令嗎?」

  尼古拉在哈爾科夫沒有住多久。在那裡他並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隨後,他前往莫斯科找他的朋友瑪爾塔·雅諾夫娜·普裡林。

  瑪爾塔·普裡林和她的女友娜嘉·別捷爾遜當時住在古霞尼柯沃巷(現已改名為布爾什維克胡同)的一棟三層樓上。尼古拉拄著拐杖好不容易才走到朋友家。

  瑪爾塔家是一個大圖書室。一旦尼古拉一人在家的時候,便整天埋頭讀書。由於傷的疼痛影響到頭部,他頭痛的次數更加頻繁,不得不常常把書放在一邊停止閱讀。除此之外,由於經常看書,他的雙眼也發炎了。尼古拉常焦急地等待著夜幕的降臨,以便與朋友們歡聚一堂。每當房子裡一擠滿人,便人聲鼎沸,熱鬧異常。共產黨員常常在瑪爾塔家聚會。尼古拉是最年輕的一個。年長的同志常常在談論一些新聞趣事。這使尼古拉頗為興奮:因為他在諾沃羅西斯克休養時已脫離了黨的工作。而在這裡,在他的親密的、志同道合的朋友中間,仿佛回到那些年代:那時,他是個年輕的、健康的、不知疲倦的人;他在別烈茲多夫,在伊賈斯拉夫等地從事共青團的工作,把青年們緊密地團結起來。什麼疾病、拐杖、殘廢,這一切仿佛是暫時的。

  「在莫斯科我是第一次為自己的整個生命休息。我生活在親熱的青年小夥子中間,他們都是我的朋友。我每天都在貪婪地向書索取知識,向一切新鮮事物求教①……」他在給哈爾科夫醫學院認識的女護士阿·達維多娃的信中寫道。

  ①全部引文出自奧斯特洛夫斯基作品和書信集,收入《奧斯特洛夫斯基作品集》第3卷,莫斯科,1967—1968年。

  這時,尼古拉的健康每況愈下。

  九月底,科裡亞給拉婭拍了一封電報,說他很快就從莫斯科回來,並讓她去接他。

  尼古拉又回到他們中間來了。即使是拄著拐杖,行走起來也是十分困難。他講了許多有關工作和同志們的事。他說,同志們對他不公正,說他故意耽擱了「休息」。他沒有掩飾自己的煩惱和憂愁;應該說這對性格坦率的尼古拉並不是很大的苦惱,而他卻冒火了——他開始發脾氣,罵拐杖,罵殘廢,罵那些「不覺悟」的同志們。

  這一切是他回來的第一天拉婭所親眼看到的。

  第二天早晨,拉婭找到了尼古拉,他顯得十分焦躁不安。

  拉婭詢問他的健康情況,他揮了一下手說:

  「身體是小事,我的健康情況非常好……我現在馬上就去市黨委會。必須去報到上班……」

  尼古拉回來後,心情十分憂鬱。拉婭永生難以忘卻的是當天晚上的情景:尼古拉回到家裡,默默無語,脫下大衣,坐在桌子旁邊,老半天和誰也沒有說話。

  拉婭感到非常焦慮。平時他回家後,雖然疲憊不堪,卻精神煥發,一講起來就沒完沒了。他談笑風生,總以自己的樂觀主義精神感染著他們。當沉默得十分難堪的時候,拉婭問道:

  「出了什麼事?」

  「沒有什麼值得可悲的。只是這雙腳真使我厭煩。這雙腳拒絕了我對工作的要求。我口袋裡裝的這張退休金領取折真叫人討厭,使人心急如焚。『應該休息』,『應該臥床』,這兩句老生常談的話真使我膩煩。」

  最後,他痛苦地說:

  「怎麼也不能理解這種普通的現象:我的胸腔內的一顆心還在跳動,它才跳動22年啊!」

  這次談話後,尼古拉一直三天沉默寡言。病魔一個勁地折磨他,他心裡感到十分痛苦。拉婭焦急不安地注視著他病情的變化。不久,他們又談了一次話。這次談話更使她惶惑不安。

  有一次用過晚茶之後,拉婭走進廚房。尼古拉坐在餐桌旁,好像在忙著做什麼事。她走到他跟前一看,原來他在擦勃朗寧手槍。在他面前放著塗得厚厚一層油的手槍零件。尼古拉撕了一小塊抹布在一個彈簧圈中間仔細地擦著。拉婭坐在他的跟前說:

  「你怎麼啦,科裡亞,這幾天怎麼這樣不愉快?」

  「可是,又如何叫我愉快呢?」

  「喏,變得可真不像你了。」

  尼古拉冷笑了一下,又沉默起來。

  「是不是市委會不同意你擔負任何工作而影響了你的情緒呢?」

  「不會,對我不會有什麼影響。是疾病,是疾病,是可恨的疾病摧殘了我。摧殘了我的身體。不過,這沒有什麼了不起,這一切會過去的。」

  他把勃朗寧手槍裝配好,輕輕地往上一拋,又張開手把它接住,問道:

  「這小玩意兒不關緊要嗎?」然後,他愛不釋手地撫摸了一下漆黑的、發亮的槍管,悄悄地補充說:

  「有了這個小玩藝兒就什麼都好辦了……」

  他說這句話的語調使拉婭大為震驚。

  「請收起來吧!你去欣賞自己的小玩藝兒吧!」拉婭極力裝出一副從容、愉快的神態,「把這些抹布收拾起來,我要擦桌子了。你把這塊布弄得到處是油了……」

  兩個星期過去了。嚴重的關節痛折磨著尼古拉,在他那深黑色的眸子裡出現了不愉快的、呆愣的神色。

  每天晚上,他們如果不陪他到城裡街上散步,尼古拉就呆在家裡。有一次他沒有出來吃晚飯。拉婭輕輕地把門推開之後,發現屋子裡沒有人。坐在院子裡看書是尼古拉習以為常的事。可是天色已經很晚了。此刻,他不可能坐在院子裡看書。但是,拉婭還是在院子裡轉了一個圈,走出籬柵門。從海上掠過一陣清風。她久久地、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魆黑的街上,看得兩眼脹痛了。她盡力不往這些日子以來尼古拉出現的沮喪情緒方面去想。她的眼前出現了一隻消瘦的手,手掌裡握著一支勃朗寧手槍,腦子裡不由得想起這樣的話:「有了這個小玩藝兒就什麼都好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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