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傳記 > 阿加莎·克裡斯蒂自傳 | 上頁 下頁
六五


  2

  有一次首場演出給我的印象極深,這就是《原告的證人》的首演。可以說,這是我惟一感到快慰的首演之夜。

  首演之夜往往令人痛苦、令人難堪。作者應該出席觀看首演,其原因之一是,可憐的演員們在全力以赴,一旦演出失敗,劇作者不在場分擔難堪是不公平的。我聽人講過,《不在犯罪現場》的首演就曾出現過意外事故。劇本要求管家和醫生敲書房緊鎖的門,隨後把它撞開。可那天晚上,書房門不待人撞,也沒等人去敲就自動打開了。扮作屍體的演員正在最後調整自己的姿勢,這使整個劇場為之譁然。

  去觀看首場演出還有個理由,這就是好奇心。明知道不中自己的意,會倒自己的胃口,會看到全劇一場糊塗:念錯臺詞,插科打渾,再加上忘掉臺詞,可你還是要去,要親自去體驗劇場效果。任何人的敘述都無濟於事。好奇心將你帶進劇場,渾身忽冷忽熱地顫抖著,暗中祈禱上帝不要讓人發現躲在劇場遠排的作者。

  《原告的證人》的首演之夜全然不同。這是我最得意的劇作之一。我幾乎對這部劇得意忘形。我原來並沒想創作這樣一部劇,心裡曾有些躊躇。是彼得·桑德斯敦促我動筆的,他很善於說服人。在他的影響和說服下,我閱讀了多卷《著名審判案例》叢書,並請教了許多有關初級律師和高級律師的問題。後來我對此產生了興趣,並且突然感到自己過得很快活,這是寫作時出現的興奮時刻。雖然這種興奮時間不長,卻使人有種被海浪沖向岸邊的那種飄飄然的感覺。它是進行觀察想像的寶貴的時刻。這種觀察不是以舞臺為背景,而是用心靈去揣度。一切都表露無遺,真實的事件,真實的法庭,一個在我腦海中略有印象的真實的法庭。我仿佛看到了那個仁立在碼頭上的、神經質的、絕望的小夥子,那個不為她的戀人而為了君王毅然上證人席出庭作證的不可思議的女人。這是我寫作速度最快的作品。我事先看完有關材料,僅用了兩三個星期就完成了這部《原告的證人》。

  自然,這部劇作在情節發展上略有變化,而且我還得為那個精心設計的結尾不被改動堅持一番。沒人喜歡這個結尾,女人更不讚賞它,誰都說這樣結尾會毀了整個劇。他們都認為幾年前寫的這篇短篇小說原作的結尾更可信。可是短篇小說畢竟不同劇本,小說中沒有法庭出現,沒有審判謀殺案的情節。那只是關於一個被告和一個不可思議的證人的故事。我堅持我的意見。其實我並不是一個固執己見的人,因為我不總是信心十足,然而這一次我卻充滿了信心。

  找堅持這種結尾,如果不同意我的意見,我寧可不讓這個劇目公演。

  我勝利了,演出也獲得了成功。有的觀眾說這是一個騙局,是引入上鉤,可我認為並不是這樣:它是合乎邏輯的。這種事是能夠發生,也是可能發生的,而且在我看來,或許將來還會發生這種事,只不過可能沒那麼多的暴力。這種心理是存在的,而且,那不引入注意的事實根據明顯地貫穿于全劇之中。

  不管怎樣,該劇首演那天晚上,我心情很好。我原以為會像往常那樣忐忑不安。可帳幕一拉開,我立刻為之一振。在我的搬上舞臺的所有劇作中,這部劇的演員最合我意:德裡克·布盧姆菲爾德飾年輕的被告。由於不諳法律,我沒有確切地想像過被告在法庭上的舉止,可是被告被演得活靈活現。帕特裡夏·傑塞爾飾最難演的角色。這部劇的成功與否幾乎都取決於她,再也找不出更好的女演員了。角色的確很難演,特別是在第一幕裡,臺詞不大起作用,因為臺詞都是時斷時續、含含糊徹的,完全靠眼睛的力量。她把這一切表演得完美無缺,真是一個嚴峻得不可思議的人。

  為此我很高興,聽到觀眾鼓掌更是喜形於色。謝幕之後,我像往常一樣悄悄走出劇院。在我尋找自己的轎車的幾分鐘,我被一群熱情的人圍住了,他們都是些普通觀眾。他們認出我後拍著我的肩膀鼓勵我說:「親愛的,寫得精彩極了。」「第一流的,沒比的。」有人遞過來我的手稿複製件,我愉快地給他們簽了名。那種忸怩感和神經質第一次不見了。是的,這是個值得紀念的夜晚,我至今還為之驕傲和興奮。

  3

  我的第三部在倫敦經久不衰的劇作是《蛛網》。這是特意為馬格雷特·洛克伍德創作的。彼得·桑德斯約我去見她商談這件事。她說很欣賞為她創作一部劇的想法。我問她究竟愛好什麼風格的,她立刻說不想再扮演邪惡、誇張的角色,她在許多部電影裡扮演了「惡女人」,她想演喜劇。我覺得她的想法無可非議,因為她演劇很有天資,擅於表演。

  她是個傑出的女演員,臺詞念得抑揚頓挫,很能表達臺詞的內涵。

  創作《蛛網》中克拉麗莎這個角色使我很高興。最初,用什麼劇名我還有些猶豫不定,是用《克拉麗莎發現屍體》還是用《蛛網》?最後決定用《蛛網》。這部劇演了兩年多,我很滿意。

  後來,我寫了名為《不速之客》以及另一部雖引不起觀眾興趣而我卻視之為傑作的劇本。我至今認為那是除《原告的證人》之外的最佳劇作。大概它之所以失敗就是在於它既非偵探題材又非驚險故事。這是一部涉及謀殺的劇作,但其主題是說一個理想主義者總是個危險人物,最終他很可能毀掉自己的愛人,並因此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為了自己的信仰,即便自己的親友並不理會它,一個人為了自己所熱愛的人的利益究竟能夠做出多少犧牲。

  我認為在我的短篇偵探小說中有兩篇是我的得意之作:《怪屋》和《奉命謀殺》。當我某天重讀我的小說時,我驚奇地發現《平靜小鎮裡的罪惡》也頗令人滿意。重讀那些十七八年前寫的小說對它們是極大的考驗。人的眼光變了,有些小說經不起時間的考驗,有些則是永恆之作。

  一位曾採訪過我的印度姑娘問了我許多愚蠢的問題,她問道:「你是不是創作和出版了你認為很糟糕的作品?」我生氣地回答說不曾有過這樣的事。我說,我的作品都難以令人滿意,從沒有相當滿意的作品,但是,如果我認為剛擱筆的作品就很糟糕的話,我決不會讓它出版。

  《藍色持快上的秘密》就屬￿這一類。每當重讀此書,我就感到它內容平庸,描寫陳腐,情節淡而無味。可遺憾的是許多人都愛看此書。據說作者對自己的作品最沒發言權了。

  儘管我並不貪得無厭,可寫不出作品來時,我會多傷心。我在七十五歲這個年紀仍在繼續從事寫作畢竟是幸運的。到這個歲數,應該知趣並且激流勇遲了。事實上,我反復考慮過今年擱筆的想法,但是剛完成的作品比以前哪一部都暢銷,這使我欲罷不忍:似乎此時擱筆是老糊塗。或許我最好把不再寫作的期限定在八十歲為好?到一九四八年,考古學家再次躍躍欲試。人人都談論著可能去探險,籌劃著去中東觀光,到伊拉克挖掘古代文物的條件也變得優厚起來。

  敘利亞在戰前曾有過較重要的考古發現,但這時伊拉克政府的優惠條件更為吸引人。儘管所有出土的孤品都要送到巴格達博物館,但任何他們稱之為「非孤品」的文物,挖掘者都能有利可圖。於是,經過一年的嘗試性的小範圍挖掘之後,人們開始湧向這個國家。戰後成立了西方亞洲考古學會,馬克斯作為倫敦大學考古研究所教授參加了這個學會。

  他每年可以有幾個月的時間在現場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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